颓败的青云庄到了穆山手里一两年的光景就起死回生过来,庄口的湖里种了荷花,开垦了荒地引入湖水灌溉成了稻田,田间养了肥鱼和鸭子,田埂边的老农或抽着旱烟或挥着锄头劳作,过了双虹桥沿着长着青草的青石小路进庄处处可见桑树、桃树、梨树,淡蓝色的袅袅炊烟飘荡,一定是有勤劳手巧的妇人在为家人们烹制美味的乡间菜肴,各条大小街道还挂上了能防风挡雨的灯笼,无论风霜雨雪夜里都会亮起来,原本清冷的庄子如今又热闹起来,别是一番景致。明风致站在桥头,微风迎面,湖边的浣衣亭传来女子的嬉闹声,老人坐在大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玩耍,空气里若有若无还有一阵阵花草香,这样一副世外桃源的宁静祥和仿佛他的走入都会打扰了这份静谧。
“少主,小心脚下。”刚刚拴好马车的随从山川一回头就看到自家的主子一脚踩空跌落湖中。
黑衣少女啊姒打算赶在日落前把洗好桑叶送到穆家换些银钱,已经好几日没有新鲜的吃食了,啊徵的咳疾也越发的重了,他不敢当着她的面咳嗽总是憋得小脸通红,尤其到了夜里她在房里都听得到他剧烈的咳嗽声。忽然,有一物从她眼前落入湖水中,好死不死居然还拉着她一起落入湖中。
“有人落水了!”岸边洗桑叶的妇人们先后惊慌的喊起来,湖岸边乱成一团,妇人们忙叫来自家的男人下湖捞人,只见湿透的啊姒狼狈的拖着一个男子游到岸边,男人们赶忙把两人抬上岸。相熟的妇人认出是小门楼白家的啊姒立刻上前询问伤势,啊姒吐了好几口湖水才缓过来,狠狠一脚踹开还死死拉住她脚踝的男人,“要死也别拖老子垫背啊。”啊姒胡乱抹一了一把脸,今天采的桑叶算是白费力气了,“好了好了,啊姒,快快回家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村民催促着啊姒赶快回家去。
吓得脸都是煞白的山川一路小跑拨开人群冲到主人身边,仔细检查着主人的情况,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没死,否则沅秀郡主还不是活剥了他。“少主,您还好吧?”山川小心翼翼地拿掉风致发丝间的水草和淤泥,风致虚弱的摇摇手,刚刚在湖里看到的女孩子是荷花仙子吗?虽然她穿了一身黑衣,但简陋的衣服丝毫掩饰不住她如兰似芷气质,俏丽的小脸未施粉黛却依旧妩媚动人,那一瞬间的惊艳让他顷刻之间忘了生死,只愿再多看她一眼,这大概就是戏本里说的一眼万年吧。“无碍。先回府吧。”山川搀扶着风致站起来,一一向救他的村民告谢,狼狈的上了马车,启程回府。
山川不敢耽误一路快马加鞭也顾不上颠簸,风致裹着斗篷身子凉得很,发抖得厉害,张开冰冷的手心,慌乱之中扯下了女孩子的荷包,看上去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破旧的香囊,不过香囊上一个铜钱大小的刺绣绣工却是极好的,配色和谐不突兀,针脚又细又密错落有致,这样的工艺正是长公主盖头上的鸾凤和鸣绣样的上佳人选,风致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倘若寻了这位姑娘做绣工,定会让母亲刮目相看的。
小门楼白家的木门已经破得不行了,就像是百岁老妪的门牙一般摇摇欲坠,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碰得稀巴烂。啊姒洗好换下来的衣服正要搭上竹架上晾晒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就丢下木盆进屋拉着正在看书的啊徵从窗户跳进杂草丛生的后院藏进角落的狗洞里。
几个酒气熏天的粗鲁大汉踹门而入,木门应声碎了一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还湿漉漉来不及晾晒,几个大汉便冲入内堂开始找人。
“大哥,没人。”胡乱找了一通不见人影,带头的大汉右脸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痦子,握了握拳头锤在桌上,“好个白大兴,这次算他命大。走。”恨不得一口吃掉白大兴。
“大哥,咱们这又白跑一趟?”
“放心,我打听到那白大兴还有个女儿,今年也有十六七岁了,你,还有你,给我守在外面,只要他女儿回来就给我绑了卖到妓院抵债。”
“还是大哥英明。”
“走。”
几个大汉又说说闹闹的离开了小门楼,躲在狗洞里的姐弟俩把刚才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啊徵握着姐姐冰冷颤抖的手,心里早就恨死了父亲,当初穆庄头好心收留他们,还把小门楼给他们住,父亲并不知好歹,嗜酒嗜赌,欠了一屁股债,来催债的人都踏平了门槛,一开始穆山还来劝解一二,如今也不管不问了,只是时常暗中接济姐弟俩,这个家一直以来都是靠啊姒采桑卖鱼维持着。“没事的,他们抓不到我,饿了吧。”
“啊姒,白大兴就不是人,你怎么还顾着他?不如找个好人家远嫁了吧。”啊徵从不喊爹,他心疼啊姒却又无能为力。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呢,他是咱们的亲爹,今天只是遇上点意外,采的桑叶都漂走了没有换来钱买菜,走,姐姐带你去田边烤鱼吃。”啊姒拉着啊徵小心翼翼的绕开小门楼一路跑到田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攒够钱给啊徵治病,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些人捉住卖到那些腌臜地方,她不羡慕任何人,只是心疼啊徵小小年纪就被母亲抛下,又摊上这样的父亲,吃尽了苦头,落了一身咳疾。
鹤二拿着契书高兴地从穆山家走出来,果真如于堇所言,鹤二拿了母亲的玛瑙戒指才开口提及想将青云庄收入鹤家名下,穆山二话不说一口就应承了,当场就签了契书,账目如数上交。
小茴提着一只小巧的食盒追出来,拉住长寿的袖口,长寿满眼怜惜宠溺地看着小茴,伸手揉了揉小茴的头顶,几近温柔的问到“怎么了?”鹤二干咳几声,识相的退开几步,真是受不了于堇那副溺死人的温柔,“我娘做了些点心,是我姐姐爱吃的,你带给我姐姐。”
“唔。还有呢?”
“还有什么。”
“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那家伙是个白痴,他听不懂的。”于堇瞟了一眼在一旁踢小石子的鹤二,小茴脸一红推着于堇快走,于堇轻声笑了笑,反手握住小茴的手,“不逗你了,进去吧,很晚了。”
目送小茴进了门,于堇提上食盒,用长剑推了推鹤二屁股,冷冷地看了一眼,“走吧。很晚了。”鹤二急忙追上于堇的步伐,“我是欠了你银两吗?你对小茴就笑嘻嘻的,对我就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可是你的主子,你得对我好一点。”
“闭嘴。你先好好想想回去要怎么跟你爹和大哥交代才是正事。”
“我收个庄子怎么了,再说你看看这庄子,好不好?稳赚不赔。我爹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定了规矩,鹤家世代从商不从政,就有一条是不可收庄入佃,鹤家祖训恐怕您没背熟吧?”
“有这么一条吗?我怎么不记得听过?”鹤二有些心虚,那他可真真是犯了大忌了,还以为是长寿吓唬他的,再看看手里的契书,忽然有些烫手了。
“左不过这一次我是支持你的,沅秀郡主长在宫里见惯各种阴谋诡计,最是个有心机的,你这么一闹定会让明家乱了阵脚。不按理出牌有时候也是一把刺入心骨的利刃。”
“我没听错吧。于长寿,你头一次夸我诶。呵,呵呵,呵呵呵。等等我,我是主子,我走前面!喂……”鹤二追着于堇一前一后骑马离开了青云庄。
啊徵远远看着从桥头上消失的两人,“啊姒,那两个人就是小茴说的今日来收庄子的人吧。”
“你是想学骑马吧。你天天都去小茴家看马我都知道的,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就让小茴教你。好了好了,鱼烤好了,好香呢,别看了,都没影儿了。”啊姒拉着啊徵坐下来吃鱼,啊徵毕竟是男孩子,心里不免有一股男子气概,看来得想办法多挣一些钱,早点治好啊徵的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