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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而雨后

时而天晴

by青檸緗橙

我把荆棘花折下,揉个粉碎,和着鲜血浸在雨里。

这才能配得上上我鬼迷心窍的灵魂。

——白晨

1

我喜欢雨。更喜欢突如其来的暴雨。

因为暴雨过分富有规律的声音吵得母亲不得安宁,所以就是在这样的雨里,父亲把安乐死推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姣好的面容总算不再狰狞,而是温柔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位时不时发狂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父亲抱着她的尸体哭了又笑,我想他是被母亲传染了。原来精神癔症也是可以传染的,我还以为这个只能遗传罢了。

父亲拉着我的手,叫我和母亲告别。

白净的床单,印上雨踩在玻璃上投下的花花点点阴影,母亲像是睡着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不再有折磨人的雨,这里也不会有惹人恐惧绝望的人。

我本来是要祝福她的。

但是我还是不可控地从那之后狠起了女人这种生物。

毕竟那时才8岁。

一个成天在自己面前喊着要上吊的疯女人、割腕失败草草处理的伤口裂开后血浸湿了绷带、躁括的蝉鸣还有永远不知理由地被动挨打。零散的记忆,并没有因为母亲的离开而离开,而是被拉长放大,成为了童年无限循环的噩梦。

2

我喜欢雨,因为它总是伴着奇迹。

雨里会出现精灵。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遇见过。

精灵甩甩胳膊,漂亮的不知怎么形容的眼睛闪闪发亮。接着,他密如鸦羽的睫毛温柔地捶在眼上,形成了分不清情绪的混沌阴郁。

我想靠近,问问他是否愿意拯救我。

可正当我和他一起站在屋檐下,沉浸在是要问他“这是梦吗”还是问他叫什么的纠结之间时,我发现他正在看我。

清晨5:47分的雨有些过分热了,它烫乱了我的思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我帅吧?不然干嘛要看我。

雨确实很温柔,它尽量显得很大声,不至于让我完全陷入安静的尴尬里。

但精灵没有奇怪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认真地和我对视,漂亮的眼睛闪烁,开口带着清晨雨水的点点沉闷慵懒:“嗯,够帅,无敌霹雳帅。”

说完,还十分诚恳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像是怕我不信他。

瞧吧,精灵确实如童话里说的那般善良,我合理怀疑写童话的老师们是不是真的见过它们。

我想吻他的眼睛,想告诉他我很感谢他。没有无视和谩骂,就算是在开玩笑,我也莫名感受到了他的善意。

可我当然不能这么做,我只好笑笑,以表达我的感谢。

接着他也笑了,就像是魔法,让我刹那间相信了“雨过天晴”的鬼话。或许真的可以相信吧?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2

我崩溃的人生只是为了之后更美好的生活做准备,我的苦闷不会再延续了,我会好起来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或许我该写首诗送给他,感谢他片刻善意。

3

入学式真的枯燥无味,就像无聊的代数几何。无论怎么变化,答案总会是那么几个。

我正祈祷有没有谁能把我带走,别让我再站在全校人面前念万年不变的宣誓台词。他们哪有宣誓者的热情,都像是几天没睡过觉的样子,上眼皮和下眼皮谈着缠缠绵绵的恋情。

接着我就看到我的精灵了。

我几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上帝啊!他向我走过来了!我的手该怎么放呢?

我的第一反应是躲开他。天知道我的心脏还在不在。它好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然后我听见了他颇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简短又毫无逻辑:“大家好,谢谢。”

我终于是意识到什么了。我的脑子突然就炸开,像是无数蝉鸣落入耳边。

我知道他当然不是什么来拯救我的精灵,可没想到他是比我高一届的学长。是近在咫尺的,是指尖可以触碰的。不是雨后的限定奇迹,也不是不可捉摸的美丽幻想。

上帝啊......你是在捉弄我吗?我的生活被你撕的支离破碎,你还要这样折磨我?他还不如是我的某个幻觉,是我也沦落到像母亲那样的癔症的前兆。至少那样我不会妄想,妄想可以靠近他,诱导他跳进深渊里拉我一把。

我真是可恶。从不想自己攀上峭壁爬出混沌的泥潭,而是想着要拉着光明和我共同堕落。我甚至在不过见了两面后的此刻,试图靠近他,向他展开自己阴暗丑陋的过去,用自己肮脏的灵魂博得他的同情,让他误以为这是爱情。

毕竟人常常分不清同情和怜惜,分不清前者出于善良,后者源于爱慕。这样的想法像是什么诡异的寄生植物,攀上我心,把残留的那点人性吸干抹尽。

恰好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想那一定是恶魔在指引我,叫我把奇妙的心绪延展开来,叫我实施依丽园的计划。

可是我没有料到他是来找我的,毫无防备地任他摸摸我的头,和我说他叫杨尚林,让我记住他,让我以后见到他要问好。

真该死。

他淡淡说出名字时,都闪光。像是我无心吟唱的诗,竟全是温柔的感觉。

这样温柔的人,我怎么舍得把他拽下地狱,忍心他因我沉沦糜烂?

我就该遵循命运,凭着去上帝那里借到的几分岁月残渣,孤独地在暗里苟活。

4

今天的阳光格外迷人,毕竟总算突破了三日连绵的雨,想要尽情发光,也是理所应当。

美术课的写生莫名移到了足球场。我心说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美术老师总算是知道了户外写生的重要性。正思量她带我们来是要练建筑框架写生还是要练动态人物观察,接着就看见了球场上帅气铲球的杨尚林学长——还有激动地尖叫的众男众女以及我们亲爱的美术老师。

瞧瞧,我就不该期待一个在美术课上给我们分享初恋男友惹她分手的300个原因的奇怪老师会给我们正经上一堂课。

球场上奔跑的男孩完全不在意当头烈日,肆意奔跑,挥洒汗水,全身心散发着青春的甜美。

而我讨厌阳光正好的天气,这总会让我有种被迫暴露在光芒下的尴尬与不适。

我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阳光正好被硕大的屋檐遮个干净。这种屋檐和上次避雨时的明显不同,那次的是窄窄的一条,只能勉强装下两个人,鼻尖甚至还会沾到一些湿漉漉的雨雾。而这个屋檐足以装下一个班的同学,可除了我和三三两两用美术课做作业的好学生们,竟没有一个人来,全堆在球场边缘看杨尚林学长踢球,每当球进,他们就像是在举行什么声势浩大的游行,尖叫声震破耳膜。

我正不悦地捂捂耳朵,一抬眼,竟觉得杨尚林学长在看我。

这可真是尴尬的误会,要是他知道我竟这么想,大概善良如他也会嘲笑我的痴心妄想。接着他转身向那些疯狂的“球迷”们说了什么,他们先是尖叫,接着一瞬间没了声音。他见状,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果然很吵啊,被批评了吧?不过在改正后还是受到了表扬啊......我突然后悔刚刚没加入他们的嘶吼团队。

那天的速写本什么也没画成,就只有一件印着数字12的球衣,和当空耀眼的太阳。

5

我讨厌昏暗不明,却没有雨的日子。它就像是什么大事件的预兆,不安感掐着我的脖子,叫我支支吾吾发不出声响。

不安感还是灵验了。从狱里探望父亲前,我遇见了杨尚林学长。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色的运动短裤。干净明亮的少年,正如他的名字。

我本来是想和他打招呼的,可是接着就有成群的漂亮女孩向他搭话。我尴尬地把正要举起的手放下,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

雨就这样下了起来。路过监狱的“花园”,我折下一只烂漫的荆棘花。我把它揉个粉碎,和着血浸在雨里,想象着世界末日何时才将到临。

尼采的诗里我最喜欢的永远是那句:“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他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因为这句话让我的生活充满希望,尽管我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活,也没有要活下去的心思。但我总是反着读它,我想当我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时,我就要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了。

神明不曾救赎我。我也不要救赎。我只想期盼世界末日的到来,那时所有人都会失去幸福,陷入苦难,而我只是在延续自己平时的生活罢了,我不曾悲喜,他们却无从适应。

这个想法让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我从不善良,但竟怀着如此恶毒的心思,这是我不曾想到的。

我讪笑,自卑感终于是把我体内流着的癔症因子激活了,我像是个随时要发疯的病人,在想象把全世界都变得不幸的美差。

真是奇怪,这些一直在我身边,可使我一瞬间注意到这些的是某个算是比较陌生的学长。我绝不该奢望他做光里凝望深渊的人,希望有一天深渊会把他吞没。可我还是止不住地想象,有什么是可以撼动他这样光芒万丈的人的吗?我想把他拉下神坛,要是可以让他就此沦为我的同类,碾碎他那高高在上的光荣感,那便最好不过。

我不奢求神明救赎我。我只想与他一同堕落。

呵,我在做什么失心疯的妄想呢。

6

曼谷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可这不妨碍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了,就像是刚刚从海里游回来的。

徐曼没说什么,只是从浴室给我拿了干毛巾。

徐曼是个很有眼力见且温柔的女孩,她总是在我这般落魄地回到家时,笑笑道一句:“欢迎回来!”再帮我把书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擦干,然后用吹风机一件一件地吹干。她从不问我为什么要淋雨,只会在我回来之前,就放好热水,煮好姜茶,尽她所能不让我感冒。

“谢谢......还有,我很抱歉,我下次会带伞的。”我应该改变了,我不能只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些莫名其妙的郁闷。我不该去羡慕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应该好好珍惜自己世界的同伴。她是个好女孩,应该被好好珍惜。

徐曼好像很惊讶,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改变。但她的惊讶转瞬即逝,很快转变成笑容,她软软糯糯地说:“没关系,我很高兴你将这么做。我会为你备好伞的。”

我听见这句话,尴尬地点点头,匆忙躲进浴室。徐曼总是让我很内疚。我总是悲观地期盼世界末日的到来,却不曾关心自己周围那些尽管被阴霾笼罩也不放弃拼命发光的人。

要是世界末日真的来了,那对他们多么不公平啊。

他们本没做错什么,只是遭遇不幸。像可怜的父亲,他多么爱母亲,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足够爱她,她就会好起来。可惜母亲绝不顺从命运,她是自由的鸟儿,她向往着蔚蓝的天。家庭、我都是她的负担,其实这些才是她痛苦的源泉。父亲不明白,他的爱是枷锁,拆下梦幻的人儿自由的羽翼。直到事情不可挽回,父亲冒着犯罪的风险,给我母亲带来了一只安乐死。

我洗完澡,打算洗一下我的衣服。

接着徐曼进来了,她沉默地看着我,大概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

我笑笑,拍拍她的背,这是我第一次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恶心。但她还是吓到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去看望父亲时,他曾与我说的话。当时父亲和我隔着一块玻璃,面容枯黄,像是生了很重的病,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快:“我常想若是我从未遇见过你母亲就好了,或是在你母亲病到神志不清前随便什么时候就放她走就好了。自私不是罪,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但因为自私的爱互相折磨,甚至把无辜的人卷进去,就是罪了。所以你母亲用生命偿了罪,而我用余生的自由偿了罪。我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完全符合因果报应。”

"那么我呢?"

我问他。

他沉默了。

焦躁是很奇怪的东西。父亲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他不擅长表达,我一直很有耐心,可当时他低下头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来由地感到焦躁生气——简直是愤怒至极。

他若是不说之前那番话,我或许只恨母亲一个人。可如今,我竟不知道愤怒该向谁发泄。向命运吗?向上帝吗?向创世神吗?向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个人吗?

我是不是该恨我自己,恨自己还不够坚强?连这样的痛苦都无法忍受?

这样的痛苦......真的不算什么吗......

“爸。你知道吗?每一次我来,是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我是想找我唯一的亲人与我庆祝。可是,你根本不记得我的生日,所以你从来没有祝过我生日快乐。“我第一次语气有些激动,父亲明显被我吓到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没能说出什么。

“我想不明白,是所有父母都这样吗?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的出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祝福的日子。因为我出生,母亲才病情恶化了,不是吗?我不是什么爱的结晶,我是你们爱的负罪。你别再勉强自己像个温柔的父亲一样对我了......这让我更难过。”我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覆在我的脸上,我慌张地抹了一把。接着父亲也慌乱了,他从椅子上起来,敲打着玻璃,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知道他害怕和慌乱的原因,因为母亲不止一次出现过我这样的情况。

接着我听见他发颤的声音:“对不起.....白晨......对不起......”

他终于不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了,而是沙哑的、带着嘶吼意味的:“白晨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你不用原谅我,但你要知道,我们很爱你,真的很爱你.......你母亲因为犯病的时候打你很自责,所以后来抑郁症和狂躁症才加重了......她很痛苦,我也知道你很痛苦,所以我才送走了她......你不知道,这是你母亲的愿望,我一开始不同意,但是,她说,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遭受这些......你不应该遭受这些啊........”

父亲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但他一直一直重复着抱歉,还有,他说他们爱我。

我本来想让曼谷的暴雨将我浇醒。可这是第一次,即使雨水打在我的身上,疼痛也没能叫醒我。雨水终于不是我的好朋友了,它不再能提醒我这是现实,不是梦,现在的它只是让我感觉冷。

我和徐曼说,我会努力的,我会克服恐女症,我会努力的。

她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我以为她是坚强的树,是不倒的塔,可她不过19岁。她才19岁,可她有一个2个月大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只是我从不承认罢了。

她说祝我生日快乐。但是她哭得很用力,抽抽搭搭的,我还以为她在参加谁的葬礼。我笑她哭的太丑了,接着把纸巾递给了她。

16岁的春,我遇见了光。尽管他从未光顾过我的世界,但他至少照亮了我的周围,让我的自卑感无处可藏,让我总算失去了理智和冷漠,让我打破了亲情和“爱情”的枷锁——让我发现我的生活还不算糟糕。

我很感谢。

杨尚林,在我的世界里匆匆闪光的少年。

如果有来生,请允许我......换种方式去爱你。

生活总会好起来的,我们也都会更好的。

7

前篇,摘于白晨的日记。

该日记写于白晨出事故的前一天。

注1:这是我之前写过的一篇同人番外改编而来

注2:自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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