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腐烂的水藻躺在河堤上,被不断浅浅律动的河水冲刷,侵蚀着。桥的一端上蹲坐着已经被敲去了脑袋的石狮子,裂缝从他断掉头颅的颈部一直延伸到桥的栏杆,金泰亨看着脚边的裂隙,他夹着自己的书包,想起昨天在饭桌上,弟弟说,他们学校高年级的男孩儿一直在传言的,关于桥可能被炸掉的事儿。
父亲说那是谣传。
可现在,看着着破败的景象,他想,或许可能是真的。
他每天如果都是步行,总的算起来,一周就能浪费掉十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他可以学习一篇诗歌,和弟弟泰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然后再帮爸爸分发完所有救济食品——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教会,他们没地方住,没有吃的,父亲承担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常常后半夜才回家。
沿着路易斯街那条狭窄的小巷,金泰亨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他在为自己有意耽搁而弥补着,太阳已经变成的橙色,被一朵黑色的云彩包围住了,他不喜欢利斯顿越来越灰暗的夕阳街景,近些年,具体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它变得荒凉起来,尽管还是会有很多人在路上走,有车子呜呜地呼啸而过,可是,大家似乎都在躲避什么,他们不再彼此打招呼,甚至连看都不去看对方,低着头,要不就是压低帽子,即便是街坊,如果你不先吭声儿,他也一定假装没有看见你而转身走开。
金泰亨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他开始做着这样的比较,小时候,人们要和善得多。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女人的叫骂从巷子深处传来,猛地让金泰亨一个激灵,他用目光搜寻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太太面包店”的拐角处“嗖”地窜出一个人影儿。
是个男孩儿,衣衫不整,他的头上压着一顶灰黑色的泥子布帽子,干瘦的身体上歪巴斜扭的挂着一件校服,从外观上判断,那是一件校服。男孩儿咧着嘴,好像是在嘲笑追在自己身后的婆娘实在是又蠢动作又慢,他光着脚,眼瞅着快要被气疯了的女人一点点逼近自己,便一个转身又撒腿跑了起来。
“你这个小娼妇养的!!抓住他!小偷!强盗!”
女人的手里挥舞着鸡毛掸子,巷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路人都没有谁出来去拦着那孩子,各自赶着自己的路。
听到“小偷”两个字,金泰亨皱眉,那个男孩儿正得意地朝着自己所在的下坡方向冲来。就在他飞速往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和男孩儿差不多高的金泰亨用力将他截住了。这一撞,书包掉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被这个刹不住车的孩子给撞脱臼了,那男孩儿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这样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给抓到,他回头看着那冲着自己赶来的面包店老板娘,鬼机灵的眼神里折射出怒火,他用力一脚踩在了死死揪住自己不放的男生脚上,R金泰亨觉得自己不单手会断,连自己脚趾头八成也完了,这小鬼没穿鞋,但脚上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他瘦弱的肩膀上挂着一双又旧又脏的球鞋,和一个已经磨得开始发毛的足球。
金泰亨不会放过他,依旧捉住他死死不放手。
老板娘已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的脸色通红,满头都是汗,见到被逮住的男孩儿,不由分说举起手里的鸡毛掸就使劲儿地往他身上抽起来:
“他一进我的店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偷吃!我叫你偷吃!!”
他原本只是想要抓住这个小毛贼,可是他并没有想让他受伤的意思,在那竹棍落在男孩儿身上的刹那,金泰亨想,天啊,我在干什么,于是一转身,他挡在了他的前面。
没想到会被护住的男孩儿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金泰亨,不但没有立刻逃跑,竟然还跳将起来,在女人手落下的一刹那,抓住了她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巷子里顿时响起了女人尖利的惨叫。
金泰亨吓呆了,男孩儿松开嘴,用凶神恶煞的眼光瞪了他一眼,再一次,嗖地,消失了。
拧开从地面上露出一截的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垂直冒了出来,田柾国把嘴巴凑上去,凉冰冰的水流刺激着他的口腔,他的嘴角有点儿发炎,被水一沾就疼得让他全身发酥。可是一想到刚刚自己咬了那女人一嘴,他还是用力地冲洗着自己的嘴巴,好久。
流浪狗夹着尾巴从邮政局的门口经过,田柾国掏了掏衣兜,里面光溜溜的,比朴智妍那臭丫头的脑门儿还干净,他想了想,又把手放在了裤袋里,最后,还是忍住了。
绕过邮局,是排排行行的大铁皮笼子,就用些碎砖和木板搭着的棚子,穿过看似随时可能倒下来的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家了,一家六口的窝棚。这个词也是朴智妍最先开始叫的,接下来,几乎每个人都会运用自如了,比如见面打招呼什么的,就会说,嘿,田柾国,你家的窝棚昨晚漏雨了吗?
要是学习语法能有这么努力,权先生一定得乐的嘴都何不拢。
其实他们不想和自己打招呼的,他知道得很,无非是要显示一下那个新词用在自己身上是否会把他给激怒。
要是放在三年级以前,他一定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
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快要六年级的人了,妈妈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她早就做好了他在此之前就被学校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
说到自己即将成为高年级一员,田柾国又想起来刚才在巷子里让自己狼狈逃走的那个家伙。
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站在家门前,把挂在肩上的鞋子拿下来,套在了脚上。
“智恩!你就不能安静会儿?停住你神经兮兮的咒语吧,我快要疯了!”
母亲粗糙的嗓音从里屋传来。
可是大姐充耳不闻,她正在为工厂里的刺绣活计加班,麻烦的是,在她埋头苦干的时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那是同工厂一个外国女人教给她的,说这能让他们一家子都摆脱这脏臭交加的生活,是一种古老的咒语,在你勤恳工作的时候,在你想着你的主的时候,要虔诚地带着你的感情去诵念。
手上挨了几下,现在已经觉得火辣辣的了。
田柾国想从房子后面绕过去。
母亲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什么摆脱!瞧瞧你那样儿,依我看能让咱们家唯一好过起来的方法就是把你弟弟给宰了,他比猪还能吃!”
大姐慢悠悠,梦游一般地回道:“他正在长身体呢……妈妈…”
“现在几点了?这个小混蛋又跑哪儿去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屋后,田柾国蹲在了房檐下,天快要全黑下来了,小声吹了下口哨,不一会儿,草丛里就钻出了一只已经看不出毛色的小狗,它高兴地跑到了田柾国身边,用粘结的毛蹭着他,他微笑着,摸了摸它的脖子,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块儿被挤扁了的粗麦面包,扔在了小狗的脚边,小家伙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把食物全消灭了,它抬起脑袋,希望主人还能再有点什么奖赏。
田柾国看着它黑暗中滴溜溜的大眼睛,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