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烬是药族人。
药族人善炼神丹,倍受尊崇,本该与神族皇族、天玄神族享有同等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自出生时起,落烬就被告知药族衰落,人才凋零。振兴药族的重担突然就压到了她的肩上。
孩提时落烬便被父亲逼着炼丹习剑,伤筋动骨了也未能停歇,更别说得到父亲的一丝关怀。
其他族兄族姊没一个如她这般,他们可以向长辈撒娇,可以与爹娘嬉闹。偏偏她只能唤那个人师父,连拥有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这不公平!”落烬爆发了,哭着喊道,“凭什么我要比他们辛苦?就因为那块烂石头显了我的名字?!”
“混账!”父亲暴怒,赏给她一耳光,毫不留情。
落烬重伤吐血,几欲昏厥。竭力抬眸,也只见他神色淡漠,根本不像所谓的爹。
“天机石的名讳岂是你能如此称呼的?落烬,你是天机石选中的圣女,你别无选择!”
落烬咬唇,心有不甘:“我才四岁!”
“你是圣女,哪怕只有一岁,你也得顶上去。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么?
一块石头,剥夺了她的童年。
落烬想,她是恨他的。
而唯一挂念她的母亲也在后来的神魔战中离世。母亲曾抱着她看天上繁星,说:“天幕是药族,众星是族人,明月是你。烬儿,你可懂了?”
落烬不想懂。
“圣女要带领族人走向黎明,这意味着,明月要放出更多光华。”母亲亲吻着落烬的眉梢,柔声,“正因如此,我们才被这样仰望。”
亦如她的名字,她不过是一颗流星,在灿烂之后坠落凡尘,化作灰烬。
她不是他们的明月,她也不想被他们仰望。
“烬儿,强大起来。你若强,便没人敢逼迫你。”
于是落烬第一次主动修炼。
落烬进步飞快,百岁以内的族人已无人是她对手。落烬本以为这样可以得到父亲的称赞,高高兴兴地去寻父亲,却只迎来一阵痛骂:“看你骄傲成什么样了!你的对手永远都不可能是族中平辈,眼光放长远点!我为你感到耻辱。”
耻辱。
原来,他是不喜自己的,所以不让自己唤他爹爹是怕污了他的名声吧。
除了母亲,药族中真没一个人在乎自己。
落烬选择了逃离。
老天爷一定是没眼的,族人妒她怨她也就罢了,连素未谋面的魔兽也想将她一口吞了去。
落烬耗尽全力才摆脱魔兽的追杀,倒在了一个小湖泊边上。
在那一刻所有的酸楚与不甘都涌了上来。“这不公平!”
“哪来的小屁孩,哭什么哭?吵死了!”声源处,湖中少年赤裸着上身,背光而立,眉头微皱,正环了胸不悦地看着她。“真是扰人清梦!”
“关你什么事!”落烬亦瞪着他,恶狠狠地道,“我已经十二岁了!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凭什么叫我小屁孩!”
“不好意思,在下已年近五百,至于你……怕还是胎毛未尽吧。说到底,按年龄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呢!”
那人自负的模样令人生厌,落烬抓起一把石子扔向他,轻喝:“滚!”
少年轻笑出声,一一避去,蓝色鱼尾赫然入目。
“鲛族?!”
少年耸肩。
也是因为那一场相识,他们做了朋友。
他说他叫渊。
他说药族体质特殊,易招惹妖魔,她该尽早回去。
落烬不愿。“我不回去,除了练功就是炼药,我受够了。”
“我想你知道这是你身为圣女的责任,不过,你可是我见到过的最苦逼的一个圣女。”他大笑几声,送给她一只白色海螺。“它叫冥皇螺,千万别丢了,有事用它联系。回去吧,不要让你唯一的朋友失望哦。”
然后少年遁入水中,消失不见。
那抹蓝色成了她童年时期最美好的回忆。
落烬不会让他失望。
“落烬,你私自离族,弃族人于不顾,罚你面壁百年!”这是父亲见她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
母亲为落烬求情,最后父亲免了禁闭,改为杖刑。
“烬儿,你不该逃,圣女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舍弃族人。”
“我不是圣女,谁爱当谁当!”忍着剧痛,落烬说,“我讨厌他!”
“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你爹爹只是希望你能继承大统,别恨他,好吗?”母亲有的是那个男人不曾有的温柔。
“他说我让他感到耻辱。”
“烬儿,你永远是娘亲的骄傲。”
父亲爱不爱她无所谓,有母亲就好了。母亲就是她的天。
可在神魔战中,天塌了。
母亲的死讯传来。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那个人竟半分悲痛也无,将她从陵地拎出,“还不去修炼?!”
“修炼修炼,除了修炼你就不知道别的了吗?你不配为人夫!”落烬为自己的母亲抱不平。
“混账!”
父亲罚落烬禁足。
阴暗的密室中只余下她委屈的哭泣声。
落烬忽然想起那个有着美丽鱼尾的少年,于是她取出海螺。原只是试试,没想真联系上了。
“丫头,五年了,莫不是忘了你大哥?”少年爽朗的笑声令人心安,散发着让人想哭的魔力。
落烬竟觉得他是这世间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了。她一定是着魔了。
落烬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就这样,靠着一只海螺,他伴她度过了一千多个枯燥的日夜。
转眼三年已过,禁闭解除。落烬只反省出了两个字:隐忍。
她不再对修炼抱有怨言。
又是十年过去了,她说:“渊,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怎么,受欺负了?是谁,大哥帮你教训他们。”
“没,只是想你了。”
半晌的沉默。
落烬自嘲一笑:“还是算了。”
“丫头,胡想什么?不过是最近忙了些,脱不开身罢了。十天后大哥再来,如何?”
“好。”落烬心中大定,“鲛族未成年不能化形是吧,药族后山大泽下有一暗河与东方海域相通,你可以从那里来,到时我去接你。”
十数年都过了,短短十日竟如此难熬,每日都是胜过春秋的等待。
落烬早早到了湖心亭,默念着时间。
少年沐浴着月华向她游来,忽地一跃,入水,湖面上留下一条蓝色弧线。
少年含着笑,长发随意披散,仿若暗夜圣洁的神灵。
落烬竟不由得痴了,连他到了身前都未察觉。
“傻丫头,好久不见。”
落烬木纳地点头。
“十八年了,怎么还是个小豆丁?”他抬着看着亭中的她,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落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跳入湖中与他一起趴在亭子下,从曾经聊到未来,忘却了时间。
突然,他一把推开落烬,满脸凝重。落烬不明所以。
“丫头,快走!”
眨眼间他便被狠狠抛飞,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地漂在湖面上。湖心亭也轰然倒塌。
是父亲。
他被父亲擒住,危在旦夕。
“不要!”落烬向那人哀求。
“丫头,别管我,你快走!”即便到了这等关头,他想着的还是她。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杀她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不要杀他,求求你……”
“你心有挂碍,误了修行。”父亲说。
“从今往后我再不见他,可好?”
“治标不治本,药族圣女当无情无爱。”
于是她的渊灰飞烟灭,神魂俱消,连尸身都没能留下。
“你动心了。”
动心了……吗?大许是的,所以那人杀了他。
怨乎?恨乎?都不足以形容了。
若他们不识,若她没有叫他来,若她未曾动心……是她害了他。
那人向她伸手:“水里凉。”
“不用你假惺惺。”落烬爬上湖心亭台基,讽刺地笑着,“连我也一并杀了算了。”
“你的背后是整个药族,你不是死。别太自私,落烬。”
理由竟不是她是他的女儿。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落烬冷道:“我自私?所谓无私就是要毁掉我的一切来成就你们?我是圣女没错,可我不是圣人!抱歉,我做不到。”
“这是你的使命,推脱不得。还有,今日之事算是一个教训,以后少与外人来往,你当心无旁骛。”
她心中愤恨:“教训?是不是要把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杀了你才高兴?我恨你!”
那人竟答:“如果你对我的恨能激励你刻苦修炼,那么,荣幸至极。”
没有人能比他更绝情了。天机石只夺了她的童年,她的父亲却剥夺了她的所有。
“爹……别阻止,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落烬磕下三个响头,说:“待我修炼大成,我会护药族千年,以报你与药族的养育之恩。千年之后,你我各奔东西,再无瓜葛。如何?我的……师父?”
“甚好。”那人答。
“杀人偿命,千年护族之后,我定会找机会为渊报仇!”
“随时欢迎。”
娘亲,对不起,女儿终是恨他了。
果真是心无旁骛了,落烬接下来只花了五百年便已大成。如今的她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可惜,仍不敌他。
五百年来,落烬以严罚、嗜杀闻名。
偷盗者,杖百。
无故伤人者,囚禁千年。
不服者,诛!
犯药族者,灭族!
世谓之:修罗。
“我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送成恶魔。”那人说。
“不过是以儆效尤,唯有畏我如虎方保药族安定。”落烬冷声,“你的女儿早就死了,师父。”
“你着相了。”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无情无爱的药族圣女何须在意他人眼光?这可是你教我的。最后千年了,退下吧,落燐长老。”
“是,圣女。”他一定是老了,从前的他是多么果决,甚至可以不问渊的来历与目的就直接将其抹杀。
他说她是恶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落烬取出光华依旧的海螺,小心翼翼地贴在心窝上。这是关于渊的最后的记忆了。
“渊,怎么办?我已记不得你的模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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