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沧踩着尸山血海走出幻境时,身上白衫再不见一丝白意,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是令人心悸的淡漠。神狱衣袂飘飘落于他前,薄唇轻启:“神之牢欢迎你,神狱使墨沧。”
墨沧接过神狱递来的令牌,勾了勾唇。
“知道我为何选中你吗?”神狱问。
“也许,”墨沧直视着神狱眸中深处的薄凉,毫不避让,“是因为我没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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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牢外观简陋,与人类的府邸没甚差别,内里却关押着神界诸神。准确来说,三界中赫赫有名的神、人、魔都在这里。因牢犯以神族为主,故被世人称作神之牢。
与外界传言的阴森诡谲不同,神之牢里反而有阵阵清雅琴音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挥之不去。
墨沧没问,神狱也没有解释。
神狱将墨沧领至最近的一个牢房前,里面关押的是一个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姑娘,其怀里抱了块闪着微光的石头。
锁上写着:“人族苍梧凰族风浅,罪名:猜忌。”
墨沧唇角一勾:“有趣。我需要怎么做?”
“读取她的记忆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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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她还是苍梧凰族的族长,为保家族领土不受侵犯而焦头烂额;
今朝,她凤冠霞帔,是神族第一上神洛溟的新娘,等待她的将是一世繁华;
明天,她会成为万人之上的流羽殿之主,一呼百应,立于三界之巅。
仙辇之外欢庆之声鼎沸,三界都在议论风浅与上神洛溟的婚事,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如何如何般配,这次娶亲,不仅能结秦晋之好,亦能解决苍梧凰族的燃眉之急。
任世人随意评论,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不是吗?
没有嫁给心爱之人的欣喜,没有被利用后的愤怒,没有政治联姻的悲哀。风浅古井无波,面上是万古不变的平静。
甚至曾有人说风浅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她听说后只是“哦”了一声。他说错了,亦说对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辇车停下了。头上盖了喜帕无法视物,却也能知晓仙婢正将自己带往大堂。
只有九十八级阶梯,未满归元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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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年少时,风浅曾与洛溟坐在苍梧山巅的神树下一起看瑰丽的耀日上行,她枕着他的肩,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当然。”洛溟将她搂在怀里,以上神之名向她许诺,“千年后待我处理完一切事务便来娶你。当着三界的面,为你办这世上最为浩大的婚礼,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最幸福的女人。”
她轻轻一笑,心头却甜滋滋的。
“我会为你盖一座流羽殿,只属于我们二人的流羽殿,我是流,你是羽。里面的布置也是你最喜爱的,对了,台阶一定要有九十八级。”
“为什么?”她不禁问道,“未凑齐归元之数会不会有些不吉利?”
“九九归元,我可不想从头来过,万一我不认识你了呢?再者,你是我的唯一,加上去岂不正好?”
那时的她依偎在他怀里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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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的脸上连冷笑都没有。
九十八级台阶未能归元,她与他亦不可能回到从前。
跨火盆,跳马鞍,吃苹果与枣子,繁杂的仪式终于完了,他们在问情台下相遇。洛溟的身上是意料之中的淡漠,连手心都是那么的冰冷,脸上的表情又能柔和到哪儿去?
司仪官的声音传来:“执手,登台。”
在众多道友的祝贺声中,风浅与洛溟并肩缓步朝问情台行去。
关于问情台,据说是上古一位女神所化,专为问情而生,若是相爱,台上便会发出金光为新人赐福,愈是相爱,福泽愈是浓厚。
而他们之间的爱,又会是什么样子?
相传问情台下一步一世轮回,所有与另外一人的过去都会在脑海中回放一遍,别的仙人重返过去时或是痛哭或是傻笑,唯有他们二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祭天,问情。”
三跪九叩之后,他们在台上十指相扣。
金光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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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上神洛溟,你深爱着你的妻子风浅吗?”那时风浅捏着嗓子扮作司仪,问。
“是的,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洛溟亦问,“请问风浅公主,你深爱着你的夫君洛溟吗?”
“是的。”
她与他一齐跪下,执着对方的手,对着神树起誓:“天神共鉴,我洛溟(风浅)愿与风浅(洛溟)结为道侣,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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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浅等这场游戏变作现实等了一千年。
然而此时,她却不知是喜,还是悲。
她能感觉得到,那金色光柱一定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听着周围的惊叹与祝福,她勾了勾僵硬的嘴角,终是逢了许久不曾有过的轻笑声。
如此轻微的浅笑竟传遍了整个流浔山,人群一下子便寂静无声了,片刻之后才有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风族长真的很爱上神呢,从未见过她笑啊!”
见得众人肆意评论,洛溟淡漠的眸子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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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风浅是极其爱笑的。美人笑起来会更好看,那抹天真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前来提亲的各族俊杰数不胜数,风浅只是轻轻一笑婉言拒绝。
直到那一天,洛溟对她说:“以后不许在人前笑了。”
“为什么?”她先是一愣,见到他微红的耳垂才明白过来,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中,柔声道,“好。”
笑得少了,她便不会笑了。
也没有必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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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问得冷静,她亦回答得平淡:“只是笑可笑之事。”
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心死,可看这问情台,原来都还深爱着对方,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承认吗?
“礼毕。”
他们被仙婢分别带走,晚上才能相见。走在她身旁的是挚友绫墨,神族的凤凰。
绫墨扶着她去新房,轻轻道:“忘记吧,抓着过去不放未免太痛苦。”
“有些事情是忘不掉的,既然忘不掉,倒不如好好记着。”她答。
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见的伤疤,摁的时间长了,再一松开,就不那么痛了。
或者说,是麻木了。
“你的执念太深……”绫墨忍不住道,“你忘记叶楠与瑾决的下场了吗?再这样下去,你们迟早会被神狱抓去神之牢。”
“我觉得我会主动走进去。”
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绫墨的,还是自己的?
天色渐晚,仙人们都去大殿了,这里倒显得有些冷清。趁着无人,风浅掀开了喜帕,静静地打量着四周。房内空间被大红色占尽,洋溢着的全是喜庆。
窗外电闪雷鸣,下着倾盆大雨,案上的喜烛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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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也是一个雷雨夜,洛溟浑身是伤地逃回他们的秘密小屋,惨白的脸庞在闪电的照耀下更加渗人。
“溟!”
“快走!”洛溟喝道,“沈渊派人来抓你了!”
“什么?”她不信,质问他,“溟,你到底做了什么?神王他不会这么做的!”
“我杀了神后。”洛溟低头看着她,凄然一笑,“夕苑说只有纯正血脉的凤凰之心作药引才能救她,绫墨他不敢动。”
“所以?”所以选择了苍梧凰族的她?
“是我害了你。”
“溟,如果我主动去找神王,”风浅封了他的灵识,在他昏睡过去前附耳道,“神王会不会对你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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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当初的她还是太傻。
他既敢去刺杀神后,就该料到是什么结局。
深夜,洛溟很自然地挑起她头上的喜帕,只是神色依旧淡漠。风浅与他各持一杯酒,手臂交错,直视着对方看不出喜悲的眸子。
她嘴角微扬,轻讽道:“为何还要娶我?”
“这是我的承诺。”
一杯酒下肚,许是量少,竟无法醉心。
千年前,他立誓会娶她;
千年后,这场婚礼怎么看都只像一出闹剧。
千年前,他们在神树下念“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千年后,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口。
一千年,足以沧海桑田。
“承诺。”她放下酒杯,坐在梳妆台侧开始卸妆,“夫君果然信守承诺。”
“夫君”二字随口而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本是极为亲密的词,却因她那微妙的语气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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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是风浅替洛溟顶了罪。
“饮了神后的心头血可以功力大增,容颜永驻。”这是她的理由,正当得不留破绽,只有绫墨与神师夕苑惊疑地皱了皱眉。
按神族律法,弑主当诛,处以九天神雷之刑,灼烧灵魂永世。
洛溟来天牢看她,只是说:“明日我来救你。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直至她被押上戮神台,依旧没有寻到他的身影。
她告诉自己,他只是被拖住了,他会来救自己的。
哪怕心肺被掏出,哪怕遭神雷轰击,也没徒劳的漫漫等待来得痛苦。他还是没来。
幸得绫墨向神王求情,又将凤凰之心分予自己一半,她才得以苟存。
只是,被她连累的族人们却再醒不过来了。
沈渊告诉她,洛溟正与夕苑下棋。为了一盘棋,连她的性命也不顾了。早时便闻他与夕苑关系密切,只是她一直不以为意而已。
还是高估他对自己的爱了,沉醉在温柔乡中的他怎会想起他的承诺?
还是——那根本就算不得是承诺?
绫墨留她在凤凰宫养伤,并让其道侣敖澈下界整合衰败的苍梧凰族。
患难见真情。
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回家好不好?”风波平静后洛溟闯进凤凰宫,对她说。
“回家?”风浅偏过头,“你觉得——我还有家吗?”
神后在神王沈渊心中的位置太过重要,暴怒状态中的神王差点屠了整个苍梧凰族。父皇没了,母后没了,兄弟姐妹们也没了,剩下的只是叫不出名字的远戚。
她的家在哪里?
洛溟的嘴角慢慢下摆。
记忆中的他第一次面无表情。
当初的她一定是被那可笑的爱情迷昏了头,竟然忘了身后还有自己的家族。
她的家人,那么多族人,全因她的一己之私而死。
“她是罪人!是妖孽!杀了她!”
他们就是这么欢迎她回归的。
洛溟替她挡下攻击,大喝:“住手!这不是她的错!”
见他们争执起来,她怒道:“安静一下行不行?!”
“风……”
“洛溟,”她背过身,道,“去找你的夕苑吧,你是高贵的上神,我高攀不起!”
“风浅!”他后退一步,黯然道,“我从未想过,你会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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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有个故事,叫做《狼来了》。
她不敢再信,也不愿再信。
望着着了红妆的风浅一脸冷笑,洛溟没有解释,又倒了一杯酒独饮,垂下的眼帘掩住了无奈与苦涩。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
(未完待续……)
世界观:生灵分神魔人三族,每族又有皇族与分支种族。人类只是人族一个分支,毕竟神话世界人类的武力值确实上不了台面_(:з」∠)_皇族才是纯血统,比如人族皇族,是真正的人族(有灭世之能那种),人类可分至人族一系。类似说起重庆外人想到的是整个直辖市,本地人就觉得是市区一样。人族中有不少分支是奉神族为主的,如苍梧凰族。武力值总体上是:人族皇族>神族皇族>魔族皇族>其他神族>其他魔族>其他人族
采用阴阳时间双线进行,过去与现在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