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间很冷，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梅间树梢，烙进了有情人心头。

　　薛文竹歇下了，莫萧也自去走动不提。

紫竹院内，星星点点，闪着几盏烛火。说起来这百草堂最有奢华的地方便是紫竹苑了，住的都是对百草堂而言最金贵的客人，段轲来的匆忙，百草堂内虽是惊愕，却也没有失了待客之道，把段轲安置在了紫竹苑内。

“阿风，可有何消息？”段轲坐在书桌前，蓝色的束发带垂在胸前，手中捧着书本，神色凛冽。

　　“公子，那言若深的身份怕是不简单。皇宫传来的消息说皇后已派了无影来此处。”阿风站在阶下，拱手道。

　　“无影？皇后是要定了这个孩子。无影的身手怕是连你也敌不过。看来，还是由我亲自带那孩子进宫的好。”段轲说着，瞥了一眼拱手的阿风，阿风见段轲的眼神，有些促狭，公子这是嫌弃我武功不如人？

　　“公子说的是，这言小公子还是由公子带去的合适，只是，言溪仙师那边怕是不太情愿。”

　　“不情愿是自然的。好好的一个孩子，谁愿意带到宫里去受罪？”段轲道。拿起桌案前的笔，在纸下写着什么。

　　“公子，刚刚莫萧离了西厢房，去了元泠长老房内，我瞧着他们是要动二小姐了。”阿风道，眼角瞥着段轲，生怕眼前人会有些过激的举动。

　　“他倒是摆的一部好棋，生生把我绕了进来。”段轲拿起手中的笔，在那本书上画着什么。

　　阿风见自家公子没有过激，反而很平静，心下松了口气，“公子说的是，这二小姐欠了这些人的总该是要还的。”

“用一碗血还这情也是够了。”段轲离开书桌，向门口走去。阿风见段轲穿得单薄，便道，“公子，下雪了，您要出门的话还是多穿些吧。”

　　段轲像是没听见似的，站在门边，独自出神，许久，道:“当年她生的时候也是这般大雪。”

　　阿风自幼跟在眼前人身边，自然知道段轲说的是谁，“只是二小姐生在隆冬。老爷就是看二小姐生的时候下如此大雪，才为她取名瑞雪的。”

　　“瑞雪兆丰年，不知今年收成可好？”

　　“自然是好的。”阿风道，望着门外的大雪，这雪啊，下得可真是大啊。不到一刻钟时间，地面已是雪白一片了。连园中的红梅花的娇艳也在这雪中掩去了。

　　元泠长老房内。

　　元泠长老一头白发，双目有神，虽是百岁之龄，可终究是阅尽世间事，灵通智慧之人。

　　“算起来，也有十年了。”元泠道，抬手摸了摸白色的胡须。

　　“徒儿觉着此时薛文竹刚好在百草堂内，十年之期也已来，若是再等下去，保不齐宫中的人会有些动作。”言溪道。

　　“段轲来了，事情怕是会难上许多。”，元泠长老顿了顿，“况且这上古秘术从未有人试过，若是因此伤了人性命就不好了。”

“莫萧听闻上古段家有一术法可延人寿命，若是薛文竹愿意，莫萧甘愿把自己的寿命给她。”莫萧放下手中的剑，跪在元泠长老面前，神色凝重，元泠长老似乎是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只盯着那地上的剑，连剑柄都是上等，这剑也该是不凡。

“这剑是洛笙给的吧，她的东西向来是好的。”言溪听到元泠长老的话忙看了一眼那剑，是件上品。

元泠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莫萧你想报恩，不惜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回报这两个主子？”

“莫萧不才，愿以性命保全薛文竹。”莫萧向元泠长老磕了个头。

“言溪，你的意思呢？”元泠神色凝重，问道。

言溪也听到问话也跪了下去，“望师傅成全我二人痴念。”

“成全你们，也是成全我们一众。”元泠扶起这二人，“明日你们二人将段家姑娘带过来，此事，她也该知晓。”

元泠活了这百余年，自认看淡这人世间的风烟，不想最终还是陷在这尘世之间，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可这天下苍生究竟又需不需要自己来搭救呢？

　　翌日清晨，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了。红梅花已在这雪色中掩了风姿，天地一片苍茫。

　　薛文竹醒来见那么大雪本想再继续躺着，谁知雏菊进来说元泠长老要见自己，元泠长老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要见自己那肯定得去啊，于是赶忙梳洗，出门去见。

　　不想门口站着两人，分别是言溪，莫萧。言溪见薛文竹穿的实在是有些厚，脖子都包在了衣物里，就像是把一床被子穿在了身上，薛文竹向言溪福了福身子，问好，见言溪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怪怪的，也就没同他多说。又向莫萧走去，见他今日竟然穿了一套白衣，薛文竹想起昨夜那女鬼也是白色的，就不觉嫌弃起了莫萧，“你这人，还是黑衣好，白衣怪吓人的。”

　　莫萧向来习惯薛文竹这样的脾气，也没说话，只两手抱胸，一脸冷淡。

　　薛文竹自然也没在这事上过分纠结，到底是元泠长老见自己要重要些。

　　元泠长老房内。

　　“你们都先退下吧，我同薛姑娘说些话。”元泠长老道。莫萧与言溪还有雏菊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薛文竹和长老在房内。

　　“薛姑娘，请坐吧。”元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那椅子上铺了一块厚厚的坐垫，与旁边的椅子格格不入。薛文竹坐下时想着定是百草堂的人见自己自江南而来，到底还是怕冷的，可这元泠长老又是从不惧严寒的，他们也就只在这一张椅子上铺了，也是很有心了。“这地方已经许多年没下过这样的大雪了，薛姑娘多年来偏居江南，许是会比我们怕冷些。”待薛文竹坐下后，元泠开口道。

　　“也是有些年没见着这样的大雪了，往常都是夏日里赶路来仙茗山，偶然来了兴致春日里赶路，竟遇上这般大雪。”薛文竹道，“对了，昨日听离霜姐姐说长老在忙，也就没来拜访，请长老恕罪。”

“这倒不妨事，不知薛姑娘可知老朽在忙些什么？”元泠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看着薛文竹道。

“长老忙的自然都是大事，文竹不敢过问。”薛文竹觉着今日的元泠长老也是奇怪得很，自己的资历长老也明白，怎的难道还想让自己过问药理不成？这事自己可做不来。

“我所究之事，便是薛姑娘之事。”

“我的事？长老许是误会了，这些年来，文竹自问不曾与外树敌，也不曾过问堂内诸事，不知长老这话从何而起？” 薛文竹更加迷惑了，这话说的好似自己闯了祸事。

“文竹姑娘多年来可是忘了什么？”

薛文竹沉默了些许，可实在是没有揣测出元泠长老的意思，忙起身，向那座上的老者行礼，“文竹愚钝，望长老告知。”

“你忘了你是段家的儿女，你忘了自己身上流的是段家的血。”

薛文竹起身，望着元泠长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她真是段家的人，她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她想不出来为何那些人都巴不得自己不是段家的人。年岁已远，如今再论旧事，到底是要有些冲劲。只是这冲劲，薛文竹早在几年前就用尽了。

元泠长老见薛文竹这般，虽有些不忍，却也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段家子女，向来有自己的宿命，男者为聚魂而生，女子便是为唤魂而生。你阿爹死后，不少人对你起了杀心，段轲为护你周全，便与你身边的桂嬷嬷和导了这么一出戏，把你段家女的身份褪去。这也是你为何有了这安生的七年。”

这七年光景，是薛文竹这半生中最安静的时光，可是这时光却是踩着旁人的鲜血来的，如今想来，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