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焦虑来得简单而又深刻。只消在任意一个比较的时刻里,发现自己和同龄人之间的鸿沟,焦虑这玩意儿就能一把扼住你的喉咙,居高临下,对你悲悯。
不近温柔,唯独冷漠嗤笑。
但它可怜的又似乎不是你,它可怜的是它自己本身,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接纳。
你对此乐得承认,对焦虑这等凭白在你身上加诸痛苦的东西并不抱有好感。
有时候,你似乎能听见它的叹息。
有时候,你也陪着它叹息。
你并不喜欢它,且对此分外肯定。
十几年的时间里,长长短短彼此牵绊的时光里,从来都是你痛苦,它快活,有时候它也悲悯,可是悲悯得居高临下。
不作陪的时候,无非是冬寒夏暑假期时。你颓得心安理得的时候,有百种理由劝慰自己,珍重开心,远离焦虑。那时候,你是自由的。
当然面对此时此刻,你也是自由的。但这样的自由,是负重负累的,是前行无疑,但自我气馁的。
因为要一次次看见心里的小人爬起又倒下,倒下再倒下。只多不少,只增不减。
其实大多数时候,你是不抱怨的,因为自知不算聪明,唯独在吃苦上,还肯下点功夫。但你吃苦的周期又过分短暂,心里七七八八杂念纷纷,时哀时欢,时怨时悯,浮上心头难下眉头。
朝夕去又去,你依然是你。
岁岁复重来,依旧不开怀。
算不上原地踏步,因为背后推着你的焦虑并没放过你,因此你也没敢放过自己,黑眼袋是真的,秃脑门也是真的。
取得进步也谈不上,依旧还是走一步算一步,有一路望一路,所以即使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也还是觉得,眼前只有一条,且怪石嶙峋,不好上步。
不是觉得别人的路更好走,也没觉得羡慕,更不想尾随其后。
草木葳蕤之时,一花一叶各有招展,如果只顾彼此相临,同舒一态,那么春夏终将索然无味。你明白得很,不是每朵花都必须是玫瑰,不是每种香气都必须扑鼻浓郁。可是百花非要争奇斗艳时,你也还是会忍不住问自己一句,我在哪个角落呢?说各花入各眼的人,我这朵又落了你们谁的眼?
这一问或许过分哀愁,但是人静之时,自我扪心,心里的小人确实不曾甘心过,它们咬牙切齿的时候,才是你落笔述千愁的时候。
如果真的心静无虞,就该在被推上鄙视链的那一刻,就坦然承认自己的无欲,或者暂时无能。然后自己跳下来,跟上面的人挥挥手,说各有各的路,最好不见,也别怀念。
但事实上,在这条鄙视链里,被推上的人千千万,敢于跳下去豪言壮志,或者归于平淡的人少有,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将就于此,不上不下,得过且过。
当然有人奋进向上,向上到成为你焦虑的另一种来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你听得见的声音。
有时候像枷锁镣铐,有时候又风轻云淡,而这些时候,都取决于你背后的焦虑。
焦虑笑你的时候,你也笑自己,笑得坦坦荡荡。焦虑悲悯你的时候,你却忍不住叹气,你们之中,到底谁更可怜。是无能的人可怜,还是可怜无能的人更可怜。
平和岁月里,静好是一种幸福。
儿时牙牙学语,快走慢跑人都叫好,叽叽哇哇学时语,字里行间全是温柔呵护。自由放荡又备受保护的日子,搁在回忆的妆奁里,每每拿出来,都是捧在手心里。
而年少时地静却仿佛是戴着面具的丑恶,在所有你躺着不想动的时刻里都对着你龇牙咧嘴,尽露丑态,让你作呕,又让你无奈。让你不得不拍拍屁股走人,还必须得走向对的路。错的路上,要么你死,要么它残,没有回头可言。
吃力受苦,或难挨放弃,都是自己的事情,即使是爱你的人,也只能站在边上远远观望。毕竟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哭一哭就有人过来抱着你走。
人生跑道如独木,小小双卿,袅袅无聊。
快步慢跑都没人再叫好,毕竟各有各的蛮荒,各向殊途时,能远远给你喊声加油,已是莫大的幸福。
可惜加油也慢慢式微,聊胜于无,最终还是似有若无。
做好自己的口号开始成为新生潮流,人们把希冀落在自我身上,不管它到底有多少分量,也不去管它带给人的暧昧假象。
一路狂奔,误以为真。
直到后来发现,做好自己其实是个伪命题。
年少时候无比相信的一句话,就在今夕被自己一把推倒。
在这条跑道上,你曾歇歇跑跑,走走停停,哭时洒泪,笑时自得。哪怕焦虑压顶时,你也能忍住喉底的鸣意,然后用一句做好自己安慰自己。
安慰过来时,年华碌碌至此。
明白过来时,才发现青春无论如何泅渡,都只是虚掷一场。
自我的假象就像春节时候的剪彩小象,挂在窗边里,迎风烈烈,自以为逆风解意,实则自我蒙蔽。
因为做好自己的背后,自己一直都只是自己呀。
即使在你不做自己的时候,你也只能是自己。
变不变得,都是自己。
坐井观天数度方才记得抬头,寒鸦栖枝,月在林梢,好景坏景,都只有一寸井底。
奔月的人正在奔月,念着手摘星辰。栖枝的寒鸦尚在枝头,无论如何都总算有枝可依。
唯独你自己,从来没明白过来。
小小一寸井底,左右推搡的焦虑也好,无忧也罢,都不过是一寸井底。井底一寸,倒影是你,真身也是你。接受是你,抗拒还是你。
所以自困井底怎么会不焦虑。
因为井底本身就是焦虑呀。
所以做好自己不过是个伪命题。
做奔月的自己,才是可成立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