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市的香坊区有个废弃不用了的飞机场,这里如今给搞成了高新技术开发区。郑明坐公共汽车到了这开发区,找到三十六号楼,见门口挂着的牌子上有自己要找的单位,心说定是这里了,连忙走进去打探。
这是一家专利技术推广公司,郑明早在电话里与这儿的老板交谈过。进来一番客套之后,马上切入正题。
可是听了对方的讲话,郑明却如针芒刺背,对方那种神态明显的不相信他。郑明强忍着对方把话说完,然后再如祥林嫂一般重复他的话,又拿出样品来给人家看。谈了半天,那老板说:“这么着吧,你准备三十万,我负责给你包装。”又拿出自己的业绩来给郑明看。郑明知道这家没戏,只好打过哈哈出来,又拿出郑春光给他的电话号来打。这一回打通了,是高新技术推广中心的一个主任。郑明一见对方回话,连忙说:“我是齐齐哈尔来的,是郑春光给我的电话号。”那人爱理不理地问什么事,又说自己很忙。
郑明连忙把自己的意图简单说了一回。那人说:“那你来吧,我在十五号楼。”郑明合上电话,自思有前一番的冰冷在先,成不成的也就不抱什么希望。想不到一见面,那人看他的材料后马上说:“你跟我合作就行,还找别人干什么?”郑明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懵,听他喋喋不休地介绍了一番自己,却大半没有听清,静下心来才打量了一下这位主任。见他个子不太高,倒挺干练;人长得还算可以,只是那对扫帚眉不太得体,说话还大舌头。
咱们的宝贝疙瘩心里说:这人可真是不可貌相,怎么这位才见着我就满口答应?他哪里知道,他的同学康宏彬帮他找的那个合作伙伴,来找过这个姓吕的主任调查市场。这吕主任却也是齐齐哈尔人,高中毕业差几十分没考上大学,让当老师的父亲很是没面子,自己一狠心去当了兵,回来后给分配到市食品公司当工人。
可这位吕主任经过了部队大学校的一番洗礼之后,倒品出了一些个甜酸儿,自告奋勇出去跑开了业务。南来北往一走品出了味儿,心说世路难行我钱做马。经人说合竟与一南方人开起了扑克机,不到二年下来竟然赚了两千多万。有了钱换了媳妇儿住了楼房,又觉着没啥意思,竟又想起仕途来,托人找关系把自己的工作单位调到了质检所。又花钱买了不少的名号,甚至混上了新长征突击手、省内十杰青年等名号,觉着齐齐哈尔太小,又来到哈尔滨发展。承包了某省局下属的这家新技术推广中心做起主任来了。上一回康宏彬的同学找他,他还想着与人分一杯,不想今日还原主儿跑到了他的门下。一瞧郑明剃的那个头就知道这位一定是山炮,当即提出一个条件来说:“你与我合作有活儿干,但是可有一点,咱俩一家一半儿,其余的都可以谈。”郑明还是有一些游移,拿了他的名片出来,站在这大楼的门口足足怔了半天也缓不过劲儿来,那名片上的字儿直晃他的眼:黑龙江省×××局高新技术推广中心主任;×××局物资站站长;×××杂志黑龙江发行站站长;省政协常委、民法研究生吕大宝。背面还印有××年长征突击手;××年省十大杰出青年;××年抗洪模范。郑明赶忙地给郑春光挂电话。郑春光那边却笑了,说:“你不是要借虎皮吗?现在哪儿有真虎皮,你就先借了这张二虎皮先用着吧,忘了你们厂长的那篇文章了?”郑明一想可也是,先借了这张二虎皮用着吧,说不定还能挡一点儿风寒。
咱们的宝贝疙瘩的囊中羞涩,不敢在哈尔滨多待,赶忙的又回来与厂长汇报。厂长见他还贼心不死,也说了一句“死马权作活马医”的话来,又说了一番真虎皮与假虎皮的道理,让郑明很是不高兴。厂长知道他的心思,可老不舍心、少不舍力,还是忘不了叮嘱他说:“郑明,你少说话、多听,有好处。那常来的苏校长得了脑血栓以后,那嘴笨成了棉裤腰,说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出蹦,张主任干脆说不出话来了,为啥?他们俩一个自称是苏秦再世,一个自诩张仪还魂,可你的命里只该说那几万句话,上半辈子给嘟囔出一多半儿去,可寿命又没到,只好给他们安个没法说话的病……”
笑过之后郑明知道厂长那话里的意思,可是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问厂长说:“厂长,你这真人说没说过假话、做过假事?”厂长一笑答说:“一般我会避开这个话题。”郑明却穷追不舍地问:“实在避不开呢?”厂长一笑答:“那就只好说一回假话。比方前些日子壮烈了的包校长,在临死前我去看他,还对他说没问题、起码今天死不了。要说这假事嘛……等我没牙那天只好装一副假牙,不过我看一般为了吃顿饱饭做回假是可以谅解的,可是如果是为了吃油焖大虾而做假那可就……”
“怎样?”
“嘿嘿……”
别了厂长,郑明又去郑春光那里想探一探这吕大宝的底儿。刚到牧心斋,却见郑春光在那里做账房先生,于晓波却坐在沙发上生气,郑明来了她也爱搭不理的。郑明好玩笑,问郑春光说:“咋的又惹俺小嫂子生气了?”郑春光淡淡一笑说:“晓波的弟弟帮着倒货,赔了一些钱,我没说啥,她当姐姐的却不乐意了。”郑明笑笑说:“你是赔也春光,挣也春光,喜怒无形胜似春光啊!”
郑春光潇酒地甩了甩手说:“人嘛,就该看得开,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别惦记,还要把自己的位置摆好,即使你是一只黑点,只要你点到那0.618的那个点儿上,你就是这世间最美的点。”于晓波白了他一眼说:“我这个点儿点错了?”
郑春光赶忙嘻皮笑脸地说:“你没错,是小涛错了。不过点错了不要紧,咱帮他改回来不就得了。”见于晓波还自那里待着不动,又说:“行了,还不去三姐那边儿查账?别一会儿又有点错了点儿的又该惹你生气。”于晓波听他如此一说,总算有了一些笑意,与郑明招呼一回,起身拎了包自去书店算账。
郑春光接过郑明递过来的烟,抽了几口,又问他有什么事。郑明忙三叠四地讲了一回哈尔滨的事,又是挺冲动地感谢郑春光,约了他出来去正信山庄里边吃边唠。郑春光又说他:“郑明,你这八岁男孩儿的脾气一定要改,你一定要学会沉着,千万不要冲动,这爱冲动是咱东北人最大的缺陷。”
郑明不服气,反问他说:“那你和于晓波又算啥?”郑春光一笑说:“那不过是本能,文明一点儿,是高级动物间除了传种接代外的一项副业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吗?”
郑明被他问得哑口,继尔又笑道:“看来你常喝而已汤了?”郑春光不解,问说:“啥而已汤?”咱们的宝贝疙瘩此时又忘了他此行的目的,立马眉飞色舞地给郑春光讲起而已汤来:“说有一户人家,孩子的学习不好,寻思着给孩子们找个老师补补课,偏巧对门的邻居也正忙着这事儿,那老婆就让自己老公去问门道,对方说:‘请吃了顿饭。’又问吃的啥?对方又答说:‘无非鸡鸭鱼肉四菜一汤而已。’老公回来与老婆学,老婆说:‘咱也准备一顿吧。’订好了日子,这老婆准备完了,忽然想起来不知道这而已汤该怎么做,打发孩子去问。这孩子找到邻居家,他爸爸那里玩儿麻将输得正惨,孩子一连问了几遍,害得他又打错了一张牌,焦头烂额地回过头骂了一句:‘你妈的×,快滚!’这小孩子哪懂大人间的事儿,回来与妈妈学。这老婆也傻得很,心说:咱这邻居可是真舍得下血本儿的?为了孩子竟然连那物事都舍得出去!可是又一想不对呀,这女人要是没了那物事,男人还会要吗?想想自己舍不得,又一想中医常用童便做药引子,不如来一泡尿吧,这童子尿能败火,兴许我这老娘们儿的尿真的就能氽出好汤来。当下就蹲下来撒了尿做汤。不期那先生来过了一吃,果然奇鲜无比……”
郑春光正喝啤酒,被他这一逗,一大口酒卟地吐了一地,笑得差一点儿没前过气去,乐了一回才叹了一口气说:“郑明,你说你请我喝酒不会是为了给我喝这而已汤吧?”郑明被了一说,这才又想起正事,说:“失礼失礼,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你给我讲讲这吕大宝的事行不行?这仁兄要与我合作,连个前奏都没有,开板儿就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还让我给准备合同。”
郑春光说:“我也不太了解他,不过在市青联那边见过两次面,他问我要了几回字,出手还是挺大方的,我们也没什么深交。不过我听说他虽说出身很是一般,可是很会兴风作浪、挣了不少的钱却不像那些个酒肉老板,挺喜好名气,也挺大方,在市里和省里都挺吃得开。听说他调到省里时已经是副处级的干部,听说好像还是个民主人士,好像是国民党的党员一类的。这事你听我的,先别太着急,停两天看看,他要是主动找你可不太好,要是他不找你,那就证明人家有你五八、没你四十,反而应该去合作。我分析的也不知道对不对,算是给你提个醒儿吧。”
俩人边吃边唠,倒把郑明的思绪唠清晰了不少,不过郑春光还不是很放心地叮嘱他说:“郑明,三国人人爱讲,不过你可千万别讲那一出。”郑明不解,忙问他说:“哪一出?”郑春光说:“这一出可不是借东风那么精彩,况且书上也没写。”郑明心急,又问说:“到底是哪一出?”郑春光淡淡一笑说:“诸葛亮订计害孔明。”郑明先是不解,继尔大悟,说:“春光,能不能也加入进来?咱一起搞这项目得了。”
郑春光却笑笑说:“如果我想加入的话,当初就有机会,现在可不行了,我给这生意和工作上的乱事绑得死死的,晓波现在有钱,要不要我劝她入你的伙?”郑明把眼一翻,说:“得了,我可惹不起那无毛鸡。”
郑明在家待了一个星期,见哈尔滨那边没有动静,只好又与郑春光通话。郑春光却告诉他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说这位吕大宝挺有门路,底子也厚;可就是有一点让他注意,说这人可不怎么好惹。郑明放下了电话,自己又是七上八下的一通折腾,康宏彬那边却没有消息,只好硬了头皮去找吕大宝。
吕大宝正自等他,见他拿了合同来,先把他安排住下来,第二天才与他谈。却称合同不合格,把郑明由里到外一通损。郑明心说自己身在矮檐下,只好认低头,低声下气地请主任动笔。这主任还真不含糊,五分钟没到写完了一纸合同。郑明又拿了合同回来与厂长商议,厂长却说:“他无非是想少负责任多赚钱,咱就依了他吧。”如是又去哈尔滨,厂长也跟着去。没一天的功夫签了合同,那边当即拿出一笔活儿来。郑明一见喜出望外,厂长也挺美个滋滋儿地回去准备。
郑明晚了一天回去,商议着如何开展工作的事儿,又以这高新技术推广中心的名儿设计了企业介绍。郑明又如入了青红帮一般自认在这推广中心的门下,称自己在吕主任的领导下开发的GBS防伪技术如何如何。吕大宝听了也挺高兴的,又主动拿出来自己与某领导人的照片来准许印上。
一切都忙活完毕,郑明回到家又先去厂子里汇报。厂长一见那照片,当即有些发懵。郑明见厂长有些异样,忙问有啥事。厂长沉思了片刻却没说什么,开始布置生产。到全部印制完毕后,那边却又让改那防伪标签上的文字,可把搞了二十五年印刷的厂长气了个倒仰。可是没办法又改,这一改就废了不少的周折,几万块钱的生产成本算是搭进去了。
印完了活厂长却又担心,说:“郑明,可别不给钱?”
郑明却一笑说:“你知道这标签是给谁干的?保证没问题。”厂长苦笑一声说:“也许我多余。”如是又忙着印企业介绍,好在自己是搞印刷的,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印完了,又去哈尔滨商量今后两家结算的事。那边倒也爽快,帮着在省里搞许可证,这边又要重新办防伪技术印刷厂,郑明真是有一些累。与厂长一商量,思谋着不如把营销业务包出去,一来自己的形象不好,二来郑明也知道自己闲着没事儿好往出呲象牙。厂长说:“也好,你先踅摸着找,找到了再议。”郑明有心给郑春光说于晓波,又觉着不好,不由得想起贾春颖来,偷空给她打了个传呼,这三八马上回了电话。
郑明把自己的意思一说,贾春颖却要见面。问在哪里,贾春颖回说是在自己妹妹的理发店里。郑明不由得摸了摸头发说:“可别再给我剃头了。”那边哈哈一笑说:“来吧,我妹妹正学刮脸呢。”郑明以为她是开玩笑,也就没在意,想不到到了理发店,贾春颖的妹妹真就准备给郑明刮脸。郑明想跑,可是一想自己的事,索性闭了眼任她刮。还好,没刮破几个口子,总共也没流了多少血,郑明倒是吓出一身的汗来。刮完了胡子见郑明的白头发又见长,又说要给免费染发,郑明连忙护了头说:“别介,我还是留着吧,省得老是让人说我八岁男孩儿长不大。”
说笑了一回以后又去隔壁的小吃部里吃饭,郑明一见有酒,又忘了自己的病。贾春颖问他病好了没有,郑明说好了。可还是没敢喝白的,胡乱地喝一些啤酒与贾春颖谈买卖的事。贾春颖一听当然乐意加盟,不过她称自己是有条件加盟,提出自己必须负责全部的业务才行。郑明觉得也合理,就答应了。
第二天又与厂长见面。厂长见郑明领来一位浪不丢的女生来,自是很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又提办防伪厂执照的事,这类事厂长历来不愿管,都托付给郑明,郑明又转嫁给贾春颖。贾春颖又提出来做法人代表,郑明也没意见,厂长更不管,又分了各自的责、权、利。郑明心说:自是解除了一部分心病,当然也分出一些利去。不过贾春颖果然不凡,没一个星期执照就有了着落,先自垫付了钱不说,又开始忙三火四地联系业务,一时间也豁拢起几股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