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能不能动一动?”
“动啥?”
“你先帮我和面,咱俩的午饭还没准备,到晚上孩子回来了也得吃饭,你先把厂长那年历片儿放一放行不行?那玩意儿有一年还不够你看的?”
“行、行、行。”郑明连忙放下手里的年历片儿,颠儿到老婆面前。正自切菜的老婆一见他那架式,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看你那熊样儿,先把面和好,醒一会儿。郑明,我不是反对你今天搞什么NDC,明天搞什么GBS,可我老是觉得那玩意儿离咱这厨房太远;就像美国鬼子搞的啥M的,行不行的不说,你也得看看咱这条件。人家老美有得是钱,还都是美元,你连人民币都隔三差五地断顿儿,是不是把你那不蒸馒头争口气的词儿改一改?”
“改?怎么改?改成不蒸包子争脸褶?”
“褶子没争来,我看你是争了一脑袋的白头发。”老婆见郑明发呆,又说:“郑明,你自己没感觉,我可是觉得你的白头发又多了不少,要我看咱先蒸馒头再争气行不行?”
郑明愣住了,俩眼瞪得溜圆儿,还忘了闭嘴把舌头晾在了外边儿。
“啥?……”
老婆见他大惊小怪的,连忙解释说:“郑明,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咱是不是踅摸干点儿啥?你说我那下岗补贴才不到二百,还不够孩子花的,你的那些老本儿我看也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你拿回来几吊钱?我看你是白忙活。你说这孩子天天要钱,要得我心直慌,我寻思咱俩先干点儿啥,比方蒸馒头卖,一袋面也能挣二十来块。你天天往外跑,钱我没见你拿回来多少,咱家的钱可没少往里贴,真赶上厂长说的了,不到半年,本儿全出去了。从你那什么防伪搞起来,鼠年里数了一年,牛年里又牛了一年,虎年里又唬了我们一年。这眼看着龙年都要过一半儿了,我们可不聋不瞎,这见天里又吃又喝的,房钱欠人家不还,电话费也老是欠账,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
咱们的宝贝疙瘩的心里暗暗吃惊,心说这老婆子还挺有学问,说话还带着点儿哲理,想反驳一时还就有些词儿穷。
北京的展会开过之后,不知为啥沈阳那边不见动静。打电话给北京,袁伟明告诉他说春天里正是搞房建的赵总和黄总忙的时候,先等一等。这一等又是一个月,郑明心说要这样等可受不了,自己不但没钱花,厂子那边每个月的租金就是三千块钱干扔,就连厂长每个月也有一份国营的工资,自己可是张飞纫针——大眼瞪小眼了。光是这么瞪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老婆那里还天天白愣他,时不时还整几句嗑来刺激他——“咋样,没钱了吧?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不该有钱,有了钱你就没影儿,这回鼠迷了吧?”
郑明气得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的想不通,只好给北京的袁伟明挂电话问。袁伟明那里也正自闹心,电话里的声音都听得出来。想想袁伟明自打掺和进来也都是跑前跑后的,还借自己钱。终究拿人家的手短,这么想来,好多该出口的话自然的出不来了。放下电话细一想,有好多的话没说出口,正自己在那里生闷气,大哥大又响,气囔囔地拿起来接,却是贾春颖。自己这里正没好气儿,说话自然不顺耳,可贾春颖那里全然没了往日的娇气,像是刚哭过似的与他说话。郑明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她的妈得了一种怪病,有点儿像王志文演过的《过把瘾》就死里的那种病。
郑明有过侍侯母亲三年多的经历,更深感失去母亲的那种痛苦那种空落落的、好似没了家的流浪儿一样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脖子后头发凉。想到此处赶忙缓了语调劝慰,并安慰她说:“别着急,你需要我帮啥忙就说,千万别客气。”
贾春颖说:“我明天去北京出差,想把我妈的病历都带上,找找北京的专家给看看,到底是不是这种病。”郑明说:“咋不领老太太同去?”贾春颖说:“哈医大已经给确诊了,我只是想看看北京那边能不能有办法治,如果能治再去也不迟。”
郑明听说她只是想托自己找北京的朋友帮忙,想了半天,还真就是袁伟明能帮上忙。连忙把袁伟明的地址、传呼、电话都告诉她,另外又告诉她,金瑛当年的同桌王惠军在上海医科大毕业后好像是去了北京的协和,不仿也可留心去问一问。贾春颖告诉他自己知道。郑明心说这娘们儿可真能交际的,自己都不知道,她那里倒先知道了。又问了贾春颖啥时候走、几点的车、哪节车厢的打探明白后,又给袁伟明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同学的事,请他帮个忙。袁伟明是满口答应,郑明只好又多费了些电话费说一些拜年嗑儿。
挂上电话突的想起来,自己把贾春颖的事问了个明明白白,人家平素里为金瑛的事没少帮自己,自己也该给买些水果送去才是。只好掏破了兜底儿踅摸出几十块钱来,准备着给贾春颖买些水果啥的。看看天色还早,到阳台往下探头看,见老婆正在楼下与邻居闲话,想一想没什么事儿干,心说不如去牧心斋看看,春光在的话扯一扯闲话,不在的话还可以找几本书看看。想毕换了衣服下楼,老婆忙问他做啥去,郑明回说去春光那里。老婆那里以为郑明想开了,想去寻郑春光找辙,心里还挺高兴的,也就只说了句快回来之类的话了事。
咱们的宝贝疙瘩车也不坐,顾自溜溜达达地走着,沿街看着风景来到了牧心斋。巧了,郑春光和于晓波都在,于晓波正在郑春光的怀里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像个人样儿。郑明打过了招呼,心说这大洋马青天白日里又发什么骚?有人来了也不知道避一避。郑春光把于晓波扶到床里边儿躺下,回过身来给郑明拿烟。郑明点了烟才笑问说:“这是咋的啦,好好的天儿,怎么就下起雨来啦?”
郑春光连忙拉了郑明出来,到外间屋里与他说话,说:“你别瞎闹,赵宏雁给抓起来了。”
“啥?——”
郑明当时嗓音里高了八度,相信那眼睛也不会小。郑春光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角说:“你小点儿声。”郑明连忙压低了嗓音想问究竟,郑春光这才一五一十地给他道明白。
原来这赵宏雁老师自练了***,拼了命地想上层次。到***做为邪教给取缔时,他已经是这一片儿各站站长的头儿,连陪他练功的小保姆都成了站长。这小子跟那位专靠这玩意儿捞财的那位改了户口的李大师和包装这李大师的徒弟们不同,心诚得比当年的红卫兵还强百倍,自是钻在牛角尖儿里不出来,学习班办完了他也阳奉阴违地过了关。回来后竟然搞起地下活动来,还偷偷地四处窜联,约了几个死党正在自家里上层次,被人给逮个正着。抓去一审,这赵老师还是个领导,得!先劳动改造吧。
郑明听了郑春光的话,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心里,不过一想起于晓波平日里给他帮的忙,又恨不起来了。想客套一番告辞,郑春光却不让走,告诉他自己一会儿在正信山庄里请客,言下之意请他陪一陪。郑明说:“我这人爱瞎白话,别误了你的正事儿。”郑春光说:“那就闭上你的鸟嘴。”俩人又唠了一回,郑春光又听郑明眉飞色舞、唾沫星子翻飞地吹了一回他的GBS。接过了一个电话即去里间扶了于晓波出来与郑明同去正信山庄里吃饭。
三人在正信山庄里等了不大的时间,外间里的服务员给送进来俩人。郑明一见,其中之一他认得,是自己的小学同学马智勇,不等郑春光回话,即上前与马智勇打招呼。马智勇身后的那人见状,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心说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与我们头儿这样说话。众人落座后郑明才瞧明白,他这同学坐的是上座,心思他大概是来帮助于晓波的中间人之类的人。
谁知互相一介绍才知道,这马智勇如今已然做到了市局里治安队的大队长,今日里买郑春光这书法家的面子才破例来正信山庄。一见郑明自是挺高兴的,难免唠几句老同学之间的话题,郑明怕给唠散了,连忙扯回话题说:“老同学,咱们改日再唠,你还是把我这本家朋友的事给说一说,能帮得上忙的话还望老同学你要尽力。”马智勇淡淡一笑说:“你还是那个脾气。”转过脸来即正色对郑春光说:“郑老师,你这个姓赵的朋友现在可是市里办***人员的重点,他可是个死硬分子,并且还是我们公检法里出来的,不是我不给面子,是这面子不能给!今天我本不想来,可是听说你与他的关系不错,我看你们还是这样办,多去看他,多给他做工作,劳动改造的目的就是使他转变。我们单位里也有练***的,可是经过单位、家里的帮助,都转变过来上班了,单位也既往不咎,所以我这次来是想通过你见一下他的家属。现在他劳动教养还没开除公职,区检察院那边也可以做工作,问题是他的这个转变过程恐怕要比一般人费劲。所以说,如果你们和他的家属想帮他,应该从这方面入手。”
郑春光见于晓波在一旁呆呆的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张罗吃饭。马智勇迟疑了片刻说:“说实话郑老师,我本来想给你说过了就走,可是今天有我这老同学在,破个例。”又回过头对郑明说:“大奔儿头,咱俩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你咋样?”说这话时,身上的那股子官儿气早没了影儿。
在正信山庄喝罢了酒,又与老同学扯了一回闲话,言语间郑明也没忘了替于晓波美言。送走了老同学,又跟着郑春光到牧心斋里来喝茶。于晓波因感激郑明的美言,自己强打起精神为郑明沏茶。郑明一边喝茶一边心里自想这大洋马成天价花红柳绿的,想不到对自己老公还那么好,真是不可思议。
三人言语间,郑明见贾春颖坐的火车要到点了,想着去火车站送她。忙与郑春光说自己还有事,还说自己没啥书看,问他现如今有啥好书。郑春光说:“你自己去隔壁屋里的书架上看吧。”郑明说:“不麻烦了,我就在你这屋里的书架上找几本算了。”说完起身去墙边儿的书架上搜寻,找了几本时令书,抬眼见上架上放了一套印刷精美的四大名著,不由得伸了手去拿。拿下来一见,更加爱不释手,回身问郑春光说:“春光,这套书你还有吗?给我弄一套。”郑春光抬眼一见他拿的那书,说:“我也就是一套,是在哈尔滨带回来的,听说这书现在卖得挺火,哎,那个经销商你认识,你还卖过他的货,这套书就是他们那个出版社出的。”
郑明一笑说:“那你咋不也盗他一些?”郑春光摇摇头说:“现在盗版书不好卖,查得太紧不说,现在的书印制越来越精美,一般的小厂根本干不了。再说这类书收藏者居多,大多数书虫子好求质量,所以那些错字连篇、一翻就掉渣的盗版书自然卖不过正版的。”郑明内心里一动,不由得暗地里寻思:何不找一些书来卖?
咱们的宝贝疙瘩买了水果,去车站上买了站台票,到车站里找到去北京的列车,找到贾春颖告诉他的那节车厢。见贾春颖正在卧铺车里靠窗的下铺上与人说话,郑明一见,那人却像儿时的贾春颖,知道是她的妹妹,另外两个可能是与她一起出差的,不过都是中年男人。郑明敲了敲窗,车里边的贾春颖见是郑明,连忙喊那俩男人打开车窗。郑明先把水果给贾春颖递上去,笑着问说:“这大热的天儿,也不记着开窗透透气?”贾春颖说:“谢谢你大奔儿。”又把自己的妹妹春燕介绍给郑明,旁边儿的那俩中年男人却不介绍。
郑明与她唠了几分钟话,又告诉她说北京的袁大哥有个妹妹,是三○一医院的大夫,他答应帮你想办法。俩人说了会子话,贾春颖又给郑明分派了一个任务说:“我妹妹的家远,你帮我看着她,把她送上出租车。”郑明不由一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我?”贾春颖白了他一眼说:“你的话咋那么多?金瑛咋的能忍受得了你这大奔儿头?”见郑明脸色有些变化,又拉回话儿说:“我妹妹脾气怪,为了省钱连出租车都不坐,有一回车子扎了,自己推着回家,十冬腊月的差一点没出事。行了,拜托你帮着送送吧。”郑明只好耐下心来等到快要开车,贾春颖的妹妹下车来与郑明出了车站。郑明一边去路边拦车,一边自己寻思:我他妈的这是不是没有卵子找了个茄子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