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咱们的宝贝疙瘩接到了一个让他即喜又忧的电话。不过电话是贾春颖打来的,告诉他有金瑛的消息。郑明连忙刨根儿问底儿地打探,贾春颖却欲擒故纵地回说自己在丛氏大骨头饭庄里等他,称电话里讲不清楚。郑明知道这老同学的意思,心说这老同学啥时候变了属相改属狗了?
来不及多想,郑明躲过老婆的目光,编了个理由来到贾春颖说的丛氏大骨头饭庄。
上了楼问服务员,不等服务员答话,见小走廊里走过来同学贾春颖,忙上前问她说:“你在哪间里吃饭?也不说清楚,”贾春颖说:“你小点儿声行不行?”郑明见这酒店里静静的无人一般,连忙禁了声跟在贾春颖的后面,边走边寻思:这酒店看来不怎么着,咋的冷冷清清……及至走到最里间,开了门进包间儿,当即怔怔地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包间儿里只一张桌子,桌子的边儿上坐着金瑛和她的妹妹金珏。
贾春颖推了郑明一下说:“咋的?不认识?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郑明三步并做两步窜到金瑛的身边,全然不顾了其他人,抓住金瑛的手,一连串的车轱辘话想也没想就飞了出来:“你上哪里去了?你的房子咋卖了?他们都说你病了,得的是啥病呀?你咋不说一声?卖了房子你住哪儿?你的病咋样了?你……”一边儿坐着的金珏见郑明语无伦次地说话,眼里还包着一包儿水儿,心里自是感激郑明,知道他心疼姐姐,连忙插嘴说:“郑哥,你轻点儿。”
郑明这才知道自己的手劲儿挺重的,擦了一把眼睛静下心来仔细看了一回金瑛:眼睛比从前小了不少,胖得早没了往日的风光,可也白了不少,不知为啥在屋里还戴着帽子,心想大概她怕冷。他哪里知道金瑛得的是一种血液病,叫红斑狼疮的,正用激素,人不但胖,还掉头发!金瑛也是真够倒霉的,刚刚见妹妹金珏好一点儿,自己又住院。好心大夫干坏事儿,上赶着给她输了一回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事儿,凭白的就添了这么个怪病。金家本想告,可古冬来却碍于朋友情面没法深究,倒是医院负责任,查来查去查到了血上,又与血站打关司。金瑛对这类事儿烦透了,自去天津看病,古冬来又事无巨细地安排,可是无力回天。
治了一年的病,又把房子给治进去了,金瑛又不愿待在医院里等死,只好搬回父母的老房子里。弟弟百超把父亲接过去,留了母亲和金珏陪着金瑛住在一起,天天在家里吃药打针。
金瑛知道自己这病是早晚的事,心想趁着自己还明白,再见上郑明一面,也不知道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心里惦记着是回事儿。打天津回来之后,养了一段时间,刚刚有一点儿起色就想让妹妹给郑明挂电话,可又一想还是算了吧,自己现在这模样还不如不见的好。正在犹豫,那天金婶去交电话费,在收费间里遇见了同来交费的贾春颖。贾春颖问及金瑛,这才知道金瑛已经回来了好些日子,她也是个急脾气,交完了费就陪着金婶儿来家见金瑛。见了面叙了一回话后告诉金瑛说郑明正找她,还给自己留了电话。金瑛听了自是感动,可感动之余又对贾春颖说:“算了,还是不见的好,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傻瓜见了肯定难受,别再误了他的正事儿,况且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好。”摘下头上的帽子给同学看说:“你看,头发都掉光了,也出不了门儿。”贾春颖说:“这时候才看朋友,你俩好一回,也应该看看他的真心。辉煌时他鞍前马后的,倒霉了却不见他的影子,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这事儿你别管了,我给你安排。”说着竟自做主张地安排。谁知金瑛当晚又发烧,病情加重,差一点儿没过去阳历年。又稳当了一阵子,金瑛也想再见郑明一面,又给贾春颖打传呼。贾春颖安排完毕,又找了车,想给郑明一个突然袭击,这才有了饭庄里的会面。
四人在饭庄里的这顿饭足足吃了有三四个小时。金瑛几乎没吃什么,留了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的金珏也没吃好,只顾着围着姐姐转。贾春颖的胃口倒是不错,郑明一边喝酒一边给金瑛讲厂子的事,还拿出来沈阳那边给印的名片儿来显派,贾春颖也要了一张。吃罢了饭,贾春颖又叫了辆车,几个人送金瑛回家。郑明见这梅里斯的蛤蜊不但酒喝得好,还挺能搭勾,居然找了辆4500来拉他们,寻思想找机会侃几句,见金瑛那里又望他,连忙禁了声。
从金瑛那里回家后,郑明越想越不得劲儿,自己又偷偷跑去一次。见金珏和金瑛都在,连忙把金珏叫到厨房里来偷偷问话,他自己想给金瑛买红内衣红内裤之类的物事儿。这马上快到阴历年了,这一年是龙年,郑明自去年冬天就记着这事儿。金珏说:“俺妈早给买了。”郑明说:“我应该给她买一套,好妹妹,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只要把她的尺寸告诉我。”金珏听郑明说这话,心里也挺感动,又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来,低了头要哭,忍了半天才忍回去,回屋里去写了张纸条拿给郑明。
第二天,郑明兴高彩烈地到百货大楼的高间儿里购置齐全,坐了车就到金瑛家。把东西放在金瑛的床上说:“金瑛,我说过给你买火红火红的,看看咋样?”金瑛见着当然高兴。
金婶见女儿高兴,忙给金珏使了个眼色说:“金珏,帮妈买菜去,今儿个给大奔儿头包饺子。”
屋里只剩下俩人,郑明反倒有些不自在,狠了狠心坐在金瑛的身边,搂了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喃喃地说:“黑蛋儿,你坚持住,我估计过了年沈阳那边就可以开展业务,咱这买卖不做便罢,只要一做,毫厘之间就可以彻底翻身。到时候送你去大连,那地方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咱北方人还待得惯……”金瑛幽幽地打断他说:“郑明,谈点儿别的行不行?”郑明问说:“说啥?你想听啥?”金瑛说:“谈你、谈我,谈小时候。”郑明说:“那还不简单!你小时像火柴杆儿似的,我后来见你时都奇怪,你啥时候这么丰满……”金瑛问:“啥是丰满?”
“这还不好说——郑明放肆地去摸她,说:“这就是丰满。刚见你时觉着你像一个人,想来想去想不起来,后来才想起电影《红河谷》,你像那个藏族公主,连嗓音都像,不过你比她要丰满。”金瑛牵了郑明的手说:“郑明,给我唱个歌,小声点儿,唱那首《牵手》,会吗?”郑明回说:“当然会!不过说实话,当初我挺烦唱这歌的那台湾歌手的,可不知为啥自打她唱了这首歌之后,却觉得她挺可爱的。”清了清嗓子便低低地唱:“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如果郑明知道这一次他和金瑛是最后一次在一起的话,相信这八岁男孩儿一定会有更激烈的举动和更让人心碎的场面。其实,这时节金瑛早已经把死亡看得很淡,这不光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病痛折磨;还有另一件就是她想开了,觉得自己差不多已实现了人生的价值:有个好工作,有过好丈夫,连儿时的秘密愿望也实现了;生活又把她儿时的偶像大奔儿头郑明也给送了来,改革开放后好歹也做过一回大老板,几百万元以上的钱也赚过。只是留了个缺憾——没做过一次母亲。正自思想间,见郑明那里早就不唱了,一眼不眨定定地看自己,不由得绯红了脸,过来亲了郑明一口说:“郑明,你看我现在还漂亮吗?”摘下自己戴的帽子来给他看,说:“头发都掉光了。”郑明嘻嘻一笑说:“好看!”金瑛说:“你说谎,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郑明说:“我有理论根据。”金瑛说:“又瞎白话。”郑明连忙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一个笑话:说意大利有个大雕塑家叫米开朗基罗,他死了以后去了天堂,上帝对他说:‘老米呀,为了感谢你对人类做出的贡献,我决定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其实那上帝是心疼他的才艺,想再把他弄回去。可这老米却说:‘我活着的时候见过一尊塑像叫维娜斯,她可是比我的大卫还漂亮,只可惜了她没有胳膊。如果你要是能找出那个维娜斯的原图来,我把她的胳搏给补上,让她和我的大卫成一对儿那该有多好。’这上帝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是命里该着。’自己本来想给他一纪阳寿,让他回去靠自己的名望弄点儿资本享享福,可这呆子到天堂里了居然还想着雕塑!有心想驳了他,可自己有话在前头,只好又提醒他说:‘老米呀,其实你是路过我这里,你的归宿是我隔壁的地狱,你看……’那老米想都没想就说:‘我说老耶,你是不是说话不算话,还是你这万能里有水份?’这上帝一听,当时就火了,心说这混账王八羔子,居然敢怀疑我做假?又一想算了吧,人间里这帮子心灵大师们都这副德性。于是强忍了不快,故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纸来递给老米。这老米一见,当时乐得连抬头纹都开了,别了上帝就叮叮当当地干起来,还真别说,那俩胳膊做得是栩栩如生,这老米又去找上帝说:‘老耶,你还得帮我个忙。’上帝问:‘还帮你啥忙?’‘你得帮我去法兰西国的卢浮宫,那维娜斯现在在那里。’上帝又叹了一口气说:‘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这就陪你去一遭。’俩人一块儿驾了祥云到了卢浮宫,穿墙越壁的就找到了维娜斯。这老米临干活之前还对着塑像念叨了一番,说什么请美人儿忍一忍,不会很疼之类的话,听得一边儿的上帝暗暗窃笑,一边说着就给维娜斯安胳膊。忙了壹陆十三遭,总算是忙完了,擦了擦头上的汗坐下来想歇歇,顺便看看自己的手艺。哪曾想刚一抬头,就见这维娜斯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冲他挥起刚装好了两只手左右开弓地扇了他俩耳光,一边嘴里还不三不四地骂:‘你他妈的八嘎,谁他妈让你丫的多事’……”
金瑛呆了半晌儿,才趴在郑明的肩上乐得涕泪横流地喘不过气儿来。
咱们的宝贝疙瘩在金瑛家吃了饺子,回到家里已是一片漆黑,老婆和女儿早吃完了饭,女儿在自己屋里学习,老婆正自看电视。郑明连忙先去卫生间里洗,洗完了悄没声息地躺回老婆身边准备烀猪头,却被老婆揪了耳朵问这两天去哪里了。郑明护痛,龇牙咧嘴地直叫饶说:“你轻点儿好不好,还没到二月二呢,这耳朵都给你揪大了。”老婆那里却说:“你这几天又到哪里野去了?北京来电话找你也找不着,打电话去厂里问你又不在。”郑明回说:“那让他打手机不就得了?”老婆在那里哼了一声说:“你那破玩意儿怕是也和你的传呼一样,欠费停机了吧?”郑明连忙一骨碌起身摸电话打自己的号。一拨,可不是停机了,连忙又问老婆是啥事。老婆说:“谁爱管你的闲事儿。”郑明重又打开灯来,拿起电话来给袁伟明回电话,袁伟明刚好在家。俩人通了一回话,郑明忙解释说自己忙厂子的事,电话费忘了交了,又问袁伟明有啥事。
袁伟明说:“防伪协会三月份有个全国级的防伪技术展会,朋友先通知的我,沈阳那边准备参加。另外你说要做的企业介绍是不是应该把咱们的会员证书也印上?”郑明答说:“那当然。”袁伟明又说:“可是你会员证的单位一栏和咱沈阳的易之龙公司不符,是不是应该改一改?”郑明说:“也好。”等着袁伟明的下文,袁伟明说:“我与沈阳说好了,你直接到北京来,然后咱们在北京碰头,一方面把会员证改了,另一方面也好商量一下准备展会的事儿。”
郑明闻听,心自核计了一番,说:“也好,我明天去厂子商量一下,顺便把盖了章的合同捎过去。”放下电话心里又核计了一遍,自己兜里瘪瘪的没了底气,又见电话也停了,面子上不好不说,出了门也该是用得着的,想毕又去与老婆套近乎。老婆那里自是不上当,唬起脸来说:“你别找我,我这一个月才一百九十二的下岗补贴,家里生活还不够,哪有闲钱去给你填那无底洞。”郑明却说:“哎,老婆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你亲热亲热嘛!这些天里里外外瞎忙,孩子也睡了,咱是不是……”说着又去摸老婆那如花季少女般的小妈妈。老婆被他纠缠不过,况且自己也多少有点儿意思,两下里当下悄没声息地一通忙乱。郑明竟然首次把老婆伺侯得心满意足,想趁机再提钱的事,却见老婆那里一脸的倦意,心思明天再说,翻过身去不一会即见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