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打郑春光的牧心斋里出来,仿佛似上紧了弓的发条一般一通折腾。一个星期不到就做出了样品——一条神气活现的升龙跃然纸上。虽说是简单的网印,但还是活灵活现的。他又搜罗到不同色温,不同色光的各类光源,一通神照,越照越觉得美。先是跑到向晖街老苏头那里,见老头正独自与盲流子逗乐玩儿。忙跺了跺脚上的雪,脱去鸭绒外套,自兜里拿出样品和灯来给老头比划。老头正自无聊,冷丁的见郑明到来也被郑明的热乎劲儿搅起了兴致。爷俩从古到今、由中及外,唾沫星子翻飞地一通畅想,谈及尽兴处,郑明不由得来了精神,全然不顾严寒,大衣也未穿即跑到老大的鸡场生拉硬拽地扯上老大;又去四耗子家食杂店买了些熏酱,跑回老苏头的家来放上炕桌,就着热炕头儿山南海北地开侃。
宋老大原本正焦头烂额,近年底了债主不断上门,独生儿子正蹲大狱。虽说郑明的同学金瑛那里正请律师帮办,可还是一颗心在嗓子眼儿里悬着,可是见这愣头青小老弟的高兴劲儿,也不好驳了面子,只好勉强打起笑脸来陪郑明高兴一回。几人谈到兴奋处,老苏头又把自己多年间攒下来的书籍笔记之类的都找出来,划拉划拉弄了两大包,嘱咐郑明临走时一定要带上,称这些东西对外人讲也许是废纸,现如今可是你的宝贝疙瘩。又拿出自己给郑明设计好的一些草图来,告诉郑明这是他那套工艺放大的工艺图样,又给郑明留了沈阳他同学的地址,照此加工出设备来,即可具备实际生产能力。郑明自是感激不尽。二人一夜尽兴方散,郑明拿了老苏头给的宝贝,叫上刚刚回家吃过饭的小四耗子,打的回到自己的家。
第二天郑明趁热打铁,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厂子。把那条龙摆在厂长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很自得地翘起二朗腿,掏出烟来,扔给厂长一支,自己也点上,吞云吐雾地如小神仙一般,那神态颇有一些小人得志的样子。
厂长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啥意思,只好说:“你这龙画得倒挺好看,可你这防伪技术到底在哪里呀?”郑明打开厂长办公桌上的节能台灯,又把那龙放到台灯下给厂长看。厂长这才稍稍看出一点门道,又出门去太阳光底下看了一回,又在走廓上的白识灯泡下看了一回,走回屋来问郑明说:“郑明,它到底是啥颜色?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又是黄的?”
郑明嘻嘻一笑说:“厂长,黄绿不过人间事嘛!我也不知道它是啥色儿,不过我只请问厂长一句话,如果这样的颜色做成图案来,电分机还能不能分辨出它的颜色?”厂长沉吟了半晌,对郑明说:“你这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当然电分机分不出色儿来,这就是你研制的那个NMD?”郑明忙答说:“厂长,你可别拿我跟美国鬼子比,咱的英文也不好,不过为了赶时髦也起了个名儿,叫GBS。”厂长不由得嘿嘿一笑说:“你这是啥缩写?不会是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吧?”郑明忙解释说:“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按照汉语拼音的拼法搞了个浓缩,原意是光变色的意思。”
厂长研究了半天,怕自己眼花,又戴上了老花镜,反反复复地看,仔仔细细地想,然后突然又问了一句说:“郑明,你这技术和咱们人民币上的荧光防伪和发票上的隐形防伪有啥区别?”郑明早已成竹在胸说:“我试过了,紫外光对它不起作用,这也是咱们比其它靠红外、紫外刺激起变化独特的地方,咱们只需靠三原色可见光的强弱和冷暖变化即产生变化,有点像变色龙。”厂长又问说:“颜色不太鲜艳,能不能再鲜亮一些?”
郑明笑答:“那是以后的事儿,目前还办不到,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实验室,再准备些银子,我想大概可以。”厂长摘下眼镜儿,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回郑明,嘿嘿地乐了几乐,把郑明的二郎腿乐成了自由式,回说:“看来你好像又买成了俩人儿的船票,不过还有一关……”郑明忙问哪一关。厂长说:“咱们的电分机不太先进,现在‘一印’新进了一台德国的电脑自动分色打样机,好几百万一套,咱俩不妨去一次。我去找祁厂长商量,大不了给他几个钱,让他给咱们打一回样儿,如果机器里出来的样品真的和你这变色龙不一样的话,那么咱再上他一次贼船。”
二人说做就做,当即去一印找到祁厂长。郑明毕竟没经过正式考验,心里忐忑不安地忍过了一个多小时,等祁厂长那里忙完了把他的样品和电脑里出来的样品拿给他们的时候,手心里竟然攥了一把的汗。一见厂长手里的样品,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
电脑里出来的样品比郑明做的样品颜色不但深了许多,成了土红色,与原样根本成了风马牛;而且在制片室的冷光源日光灯管下早变成了明显的一红一绿。祁厂长不明白其中的猫腻,看了看厂长,又看了看郑明说:“难道我几百万的电分机出毛病了?”厂长嘿嘿一笑说:“老祁,你没毛病,是我们有毛病。”遂告辞祁厂长。
回来走到半路,厂长说:“郑明,看来你小子还行,真的就弄出了一些个甜酸儿。这样吧,咱们到苦孩子饭庄……不,到小野烧烤去野一野,庆祝第二次上贼船,另外还得核计一下下一步的给你点颜色儿瞧瞧的计划。”
郑明当然美得鼻涕泡儿直冒,根本找不着北了。不过好在有出租车司机识得路,才不至于把他们弄丢了。不过内心里的兴奋与自得无论如何是忍不住了。当下俩人在小野烧烤里找了一间单间儿,色啤白地灌了一肚子,厂长又大概齐谋划了一阵子未来。这几样物质的、精神的东西加在一块儿,又拌上一些酒精掺和了一阵,把郑明搞得波滔汹涌、豪气冲天。他哪知道,这一次二人是真真的上了贼船,而且还是义无反顾,搞到后来不但郑明几乎倾家荡产、妻怨子啼,还连带厂长把个昔日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工厂搞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差一点儿关门大吉。他还没等给人一点颜色儿瞧瞧,生活倒是给了他许多的颜色儿。
其实这人们如有一些个野心原也无可厚非,可是如果要是不合时宜那可就不好说了。如果此时的郑明没有这天大的野心,听郑春光的话,偷偷摸摸地打一些擦边球,印一些郑春光拿出的那些正版图书来,相信他会活得挺滋润。可这老兄偏偏喜欢上塞万提斯的《唐·吉珂德》,又看了许多金庸的小说,自以为倚天剑在手,武林高手不敢与之争峰,岂不知再大的蟒蛇难吞象,再硬的钢刀反易折。
不过既然这郑大奔儿选择了这条路,相信那还是会有一定的道理;加上这山东人的倔犟和蒙古人的粗野;再加上身后站着的这位“青山无谓春与秋”的厂长,硬要陪着他一同上这贼船给人一点颜色儿瞧,咱们的宝贝疙瘩吃一些苦头、历一回炼狱也就很正常了。所以才有了更精彩的:初上贼船不知不觉;再上贼船义无反顾;三上贼船视死如归;四上贼船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