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夫子又在不知疲倦的唠唠叨叨,我半眯着眼,强打精神的端坐着不敢被挑出一丝错处。
周身的几个皇弟皇妹正窃窃私语着,夫子却对其闭眼装瞎,我悄悄叹了口气,把他们扔到自己身上的纸团捡了起来,慢慢的放到一边,不敢打开。
这样的把戏,他们总是玩不够。一旦我碰了那张纸条,紧盯着这里的夫子就会立马冲上前来,像是抓住罪犯一样,把我从金丝坐垫上扯下来,神情愤怒,责骂我不好好听讲,只会搞一些小动作,耽误大家。
那天的好戏,是以我被打手板二十下结尾的。
如花的年纪,娇嫩的手掌,被打得红肿,却得不到一丝关心。我心灰意冷的看着一望玩得较好的女孩儿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那之后,我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透明人。若不是我还有一层皇家公主的身份在,怕是要遭受到不少欺凌,但就是这样,我依旧过得艰难。
我的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折磨人的想法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幼年时,我还有生母庇佑,母亲死去,我就真成了皇宫里的一株野草。
夫子的讲堂,我经常请假。但隔天,又会带着一身伤回来上课。当代的皇帝是我的父亲,他最不喜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人。我虽不在意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可那刑罚,我实在受不得,所以我宁愿被那些贵家子弟嘲笑,也不愿意挨那看着就疼的刑罚。
可伤重的时候,又实在没办法起来。
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很是聪明。他们经常会帮我遮掩一二,因为他们明白,一旦我的伤被发现,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总是把自己的聪明放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上,我想,他们要是能少花一点时间欺负我,自个的学业成绩肯定蒸蒸日上。
我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在一个被遗忘的小宫院里。我猜肯定有很多人不知道,在皇宫里,还有一个十公主。
其实,等我长大,懂得避其锋芒后,我活的真就还挺滋润的。身为一个公主,没下人敢欺负。也没人克扣我的衣食住穿,我也不去那些人面前露面。被整的时候还有,那我就趁着养病好好的在床上躺着,没什么宴会,我就不出门。
被骂缩头乌龟我也不在乎,能保住命就好了。
要我说,外面的人真是一天比一天可怕了。见面那个场景,我想想就不寒而栗。明明心里想的是下一秒就弄死你,面上还笑的一派祥和。
装什么兄弟情深!
小姑娘之间就直接多了,啥都不管,咔咔就是干。
一张嘴,阴谋诡计倒背如流。那小眼睛,说这些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发着光,明明长得很漂亮,小小年纪愣是把自己逼成个吊三角眼。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会自己找个角落呆着,或者自己找个墙边贴着,站得笔直的那种,一动不动,这招屡试不爽。保证没人能看到我,我对此颇为得意。
宴会结束,那些姑娘分成两批,前头走的都是冷着脸的,显然被气得不轻。后头那些说说笑笑,眼睛时不时的划过前头脚步加快的人,笑得得意。
那些贵家公子显然没有这么剑拔弩张,倒是挺哥俩好的,能来皇家宴会的,大多都是本家嫡子,将来要继承老父亲职位的那种,彼此之间没什么好争的。
我走在最后头,一路同行的人越来越少。我笑着给老侯府家的姑娘回礼,才慢慢的分散开。
回到我自己的小窝,品着可以说是皇宫中最下等的茶,我倚在门栏杆上,看着夕阳西下,黄昏落日,实际上看不了多少,宫墙太高,我太矮。
又是一夜无梦,清晨,我边打着哈欠边被打扮,今日是春游日,各家子女都得到场,一起去神庙祈福。我的衣服大多都是素净的,难得有一件粉红衫,我却又不爱穿,因为那是娘亲送给我的旧物,平时我一向保管的很好,今日却又被他们翻了出来。
那衣服自然是极好的绣工绣的,色彩明亮,质地柔顺,顶上还绣了大多大多的牡丹,盛开的繁华,花边用金线勾勒,花蕊栩栩如生,恐怕蝴蝶看了都要落在上面了。
我苦笑了一声,手指依依不舍得从牡丹上划过,突然眉眼一挑,笑着问我的婢女,“今儿个,怎么把这件衣服拿了出来,我最是宝贵他,你们竟是不知的么?”
那婢女颤颤巍巍地跪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我叹了口气,把她扶了起来,“可是,四公主旁的侍女阿朱叫你那样做的。”婢女点了点头。
果然,我闭了闭眼,手指无力的攥起来,我却丝毫办法也没有。
除了听话,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四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女儿,圣恩浩荡,这宫中,她几乎说一不二。我只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没娘的草。谁强谁弱,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
我如提线木偶一样被套上那件牡丹衫,水红色映衬我惨白的脸,我瞧着镜子里精致的人,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前路未知,但我可以猜想,我将会被怎样对待。
宽大的马车里点的素香,烟气飘飘渺渺的往车顶散去。我拿着一只玉簪,放在手里,慢慢摸索着。
我在想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出自小家族,不是名门,但家教甚严,且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那年上街买东西,无意中被微服私访的皇帝看在了心里,收入了后宫。
自此,半生被束缚在宫里。母亲过得好不好,我不敢妄论。
当年,母亲也曾圣宠一时,江南出的女人,都是水做的,性子善,气质温婉。当时,皇上很迷恋母亲,几乎日日留宿,不久,母亲就怀了我。
坐月子的女人,哪怕被收拾得再好,也不是能够见人。终日苍白着脸色,大着肚子,这副样子,怎么能留住终日在美色中流连的皇帝。再加上母亲不爱争宠,那些妃子心机个个玩得好,不久,母亲便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生了我后,母亲为了保我周全,选择入当时皇后门下寻求庇佑,哪知皇后是个没能耐的,不久,便被陷害,撤下了尊位。母亲跟着受牵连,连降嫔位。
我记忆中最深的就是母亲那年身患重病,苍白着唇,做了噩梦,抱着我喊娘亲,我疼。
我从未见过母亲这样脆弱过,她在我面前一直很坚强,保护着我不受欺负,从来没在我面前掉一滴眼泪。那个晚上,却哭得好像世界都要塌了一样。
那之后,母亲的病离奇的好了。整个人却越发沉默,脸上的颜色都要黯淡了几分。
三年后,母亲就去世了。太医说,婉嫔娘娘心中郁结,一直不解,久病而亡。
身体的病还可以治,心病却无药可医。
那天晚上,母亲强撑着一口气,拉着我的手,不肯闭眼。我能看懂,她很愧疚,不是愧疚于早早便去了,而是后悔,当年入宫,赔了自己的半辈子,也让我遭受许多灾害。
这后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了娘,你该如何活下去啊,你怎叫娘这么心疼,婉儿,你怎叫娘如此牵挂,娘如何舍得离你而去!
娘哭着说完这段话,就再也没了力气。临走,我都叫她走的不安生。
小小的我哭得接了上气没了下气,被嬷嬷抱了起来,又挣扎着跳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还要趴在娘亲身边,把四周围伺候的人都看得眼睛酸涩,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这悲欢离合见得多了,头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娃,却什么都懂似的。
那位娘娘说的实在没错,这宫中的的确确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这位小公主这么小就没了娘,以后这日子,可有的苦的喽!
马车停了下来,我把玉簪仔仔细细的包裹下来,藏在贴身的地儿,冰冰凉凉的,却最能安慰我的心。
丫鬟把我扶了下来,我悄悄抬眼扫了下周围,全都是些熟脸面,其中又站着些不认识的,看来那些就是各个府中不受宠的庶子了,当然,也会有些例外,就比如那位尚书府家的,神情高傲,拽的没边,这种人,死的最早,我默默地在心里想道。
四公主的马车最晚才到,缀在我们这一溜宫中人得最后,慢慢悠悠的下了马车,她面容精致,身子苗条,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简简单单一根金钗束起满头青丝。远远看上去,如画一般美好。
我有些不安的往里走了走,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最是恐怖了。我被折磨过多次,对于她的残忍心狠,深有体会。
借着人群,一路平安的爬到庙顶。
我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婢女,打算抄条小路,找个没人的地方待到离开。
谁知,一声轻喊阻住了我的脚步,“妹妹这是去哪儿?不是早早就说好了要与姐姐一同游行么?”
一听这声音,我便僵硬的停住了脚步,是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