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醒来时,一轮圆月正高高悬挂在天上,清辉如水,月华正浓,屋内一灯如豆,烛火摇曳,寂静无声,唯有清脆悦耳的琴音回荡在耳边,煞是好听。
魏无羡抬眼看去,就见床尾不远处,蓝忘机正端坐于桌案前,略略低着头,散于胸前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魏无羡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那双修长的手缓缓拨弄着琴弦,如山泉落玉石般的悠扬琴声蜿蜒流淌而出,直入人心。
那是魏无羡从未听过的曲子,他忍不住闭上了眼,想着这大概就是蓝忘机说过的“祛尘”,祛如心上尘,明镜常清净,倒真是安心凝神的好曲子,听得久了,便觉得整个人的心境都变的通透了起来,再不复之前的狂躁不安,这般难得静谧的好时光,倒让白日里的杀戮变得好似一场梦一样虚幻了。
魏无羡便这样倚靠在床头,静静的听着“祛尘”,如此这般过了半晌,他心内一动,突然记起来蓝忘机受伤了,昏倒前看的真真切切的事,醒来时竟然忘了,魏无羡暗骂自己是个笨蛋,忙掀开被子,赤着脚就下了床。
魏无羡蓝湛,你把衣服解开给我看看。
蓝忘机何故赤脚下了床?
魏无羡我这不是着急吗,蓝湛,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
蓝忘机无事。
魏无羡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天大的事情都是无事,我不问你了,我自己来看。
他说罢,就要如先前几次那样去扒蓝忘机的衣服,只是还未近前,蓝忘机已经低垂了眉眼,自己将衣服解开了。
魏无羡呆愣了片刻,方才抿着嘴凑上前去看他的伤势。
伤口在右腹部,已经被止住了血,仔细包扎好了,魏无羡不好意思将绷带拆开,只好以眼神询问他。
蓝忘机皮外伤而已,休养两天便好了。
魏无羡就这一处,其他地方没有了?
蓝忘机摇头。
魏无羡心下暂安,想着的确是没有看到其他的伤口,蓝忘机又素来不会撒谎,应是无碍了,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种说不来的感觉,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蓝忘机魏婴。
魏无羡怎么了?
蓝忘机祛尘的谱子,你可记得了?
魏无羡大略是记得了。
蓝忘机那就好,这曲子须得每日弹奏,方能压制鬼笛带来的后患。
魏无羡祛尘由你来弹,最是合适不过了,你交代于我是要做什么?
只是他话音刚落,还未等来蓝忘机的回答,寂静的房间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却是有人来了。
当先推门进来的是金凌和聂怀桑,紧随其后的是宋岚。
魏无羡多谢宋道长救命之恩,义城一别,直至如今,方才有机会得见一面。
宋岚的身形较之以前消瘦了不少,两鬓已是添了些许霜白,只是眉宇间的浩然之气依旧存在,不曾减少半分。
听得魏无羡的话,宋岚还了一礼,以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道:
宋岚(写)义城之恩,无以为报,魏公子无需挂怀。
见他身后依然背着霜华和拂雪两柄剑,魏无羡心下顿时有些唏嘘,昔年的“清风明月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何其风光美好,两人不受仙门百家的束缚,因为共同的理想而走到了一起。
打抱不平,惩奸除恶,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只是可惜,晓星尘最终毁在了小人手里,明月清风不复存在,唯独只剩宋岚踽踽独行于世,守着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执念,只愿自己余生还能有机会对那个人说一句“错不在你。”
魏无羡不知晓星尘道长和阿菁...
宋岚(写)锁灵囊,温养。
魏无羡点了点头,止住了话题,若是再问下去难免会勾起一些往事,徒惹宋岚伤心。
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一旁的金凌将手里端着的汤碗放到桌子上,无甚表情地道:
金凌你这身子真是够弱的,观音庙里的厨房没什么好东西,我去城里的集市上给你买了几只活鸡,熬了一锅汤,赶紧喝了吧,补补气血,我可不想再伺候你了。
闻了闻,笑道:
魏无羡知道心疼你舅舅了,这味道闻着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
听得这话,金凌瞥了他一眼,竟是难得的没有和他拌嘴,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魏无羡(心想)这孩子莫不是白日里被腐尸怕坏了脑袋,要不然怎会如此反常。
聂怀桑魏兄,你不会再入魔了吧,太可怕了。
魏无羡没想到破灵阵的反噬如此厉害,一时阴沟里翻了船,吓到大家了,不好意思。
蓝忘机此法太过邪恶,损人心性,以后不可再用。
魏无羡今天也是迫不得已,放心吧,以后不会再用的,哦,对了,柳瑟呢?
金凌自刎了。
魏无羡神色一滞,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仔细一想,柳瑟这个人表面看着温润如玉,人畜无害,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性格刚烈的,想必是白日那一战败在了宋岚手下,又不想束手就擒,沦为阶下囚,才选择了自杀,只是这样暴虐嗜杀的柳瑟,是否也曾跟薛洋一样,因为一颗糖,心内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柔软,魏无羡想到云深不知处时见的那具年轻的男尸,似乎跟柳瑟关系匪浅,只是如今随着柳瑟的身死,两人的关系是什么,而他又为什么要在金光瑶手下助纣为虐,这些答案恐怕再也无从得知了,终归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掩埋在故纸堆,再无人提起。
魏无羡正心有戚戚,哪曾想聂怀桑却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对着魏无羡叩头哀求道:
聂怀桑魏兄,请你看在昔日同窗情谊的份上,救救清河聂氏。
魏无羡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好好说话。
聂怀桑清河聂氏被围了。
魏无羡被围了,被谁围了?金光瑶吗?
聂怀桑点头。
金凌不止清河,还有兰陵和云深不知处。
怪不得方才大家一进房间,各个脸色都不对劲,魏无羡忍不住看向蓝忘机,就见蓝忘机双手虚按着琴弦,目光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无羡这消息是柳瑟告诉你们的?
金凌是他告诉我们的,但想来应是真的,我们都给各自的家族传了讯息,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复。
金光瑶是真的等不及了,要开始向仙门百家展开报复了吗?
魏无羡泽芜君当初传书于你们时,想必已经说过事情的严重性,各个家族的防护大阵全面启动,且加强了防卫与警戒,就算金光瑶想强攻,一时半会儿也是破不掉阵法的,大可不必惊慌。
聂怀桑那魏兄,你说怎么办,清河聂氏百年基业若是毁在我手里了,我家那些祖宗们非得从地下爬上来把我剁成肉块。
他心里其实是想让魏无羡跟他一起去清河的,只是在场的除了宋道长,哪个人的关系都比他和魏无羡亲密,是以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魏无羡自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装作没看见,若真要算起来,云深不知处和兰陵金氏他都不得不管,金凌是师姐唯一的儿子,他自然得将他护好了,还有云深不知处,那是蓝湛的家,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向蓝忘机。
恰好此时,蓝忘机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一相接,虽没有只言片语,但皆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这话一说出口,金凌便呆住了,显然是没想到魏无羡会舍了云深不知处,跟他去兰陵。
聂怀桑见此顿时急了,只是他还未来的及说话,一旁的宋岚已经拔出了拂雪,在墙上刻出了一行字:
宋岚(写)聂宗主若是不弃,贫道可去清河略尽绵薄之力。
聂怀桑聂怀桑自是喜不自胜。
魏无羡事态紧急,大家收拾一下,一会儿便出发吧。
说罢,他急步走到蓝忘机身旁,苦笑道:
魏无羡蓝湛,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去云深不知处的,只是金凌还年幼,我……
蓝忘机我知道。
魏无羡那你等我,等兰陵事了啦,我去云深不知处找你。
蓝忘机记得每日弹奏‘祛尘’,还有鬼笛,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它,能不能答应我?
魏无羡我答应你,还有你早就知道我会去兰陵的,对不对?
蓝忘机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算是默认了,这笑容便如碎冰浮雪般化了魏无羡的心,让他连日来的黑暗与阴霾皆尽散去。
魏无羡保重。
自此夜之后,各奔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