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

早在丑时就醒来的慕容洛儿坐在房门前的凉阶上，看着如墨般的夜空中那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院内草木冷寂异常，一轮藏青色的孤月悬在空中，似嘲讽般看着这芸芸众生。

时值十月尾处，天已转凉，连夏时池塘中所见的鸣蛙都已不见了踪影。枯黄的叶子从枝杈中飘落在池中，漾起微微波澜，就像慕容洛儿此时平静的外表下，那颗不安的心。

慕容洛儿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不觉的吟出这首诗，末了又是一声长叹，其中的忧愁不言而喻。

不多了啊。慕容洛儿双手环抱着自己，眼眸无神的盯着指尖，心中不甚酸涩。

即使是假装的也好，无所谓是否真实，只要大家能在一起继续说笑就好。只是她没想到，连这样自欺欺人的梦，都要醒了……

上官红叶为何一人在这里伤感？这夜凉如水般，倒也不知披件外衣

布棉夹杂着些许寒风，向她身上盖去。慕容洛儿愣了一下，抬眸看去，竟是上官红叶。

不同于她的单薄，上官红叶倒是衣冠齐整，绯色的收袖长裙曳地，复叠的裙摆大片展开，如彼岸花般妖娆魅惑。看她这个样子，慕容洛儿顿了一下便转开头。不怪她多疑，上官红叶这副模样，可不像是休息过。

垂了垂眸，慕容洛儿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是啊，夜凉如水，这三年来，都不知道阿离如何了，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还有将军府上下百十来号人，在另一个地方，过的如何了

上官红叶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只是略拢了下长袖，在慕容洛儿身侧坐了下来。前些日子，道林和她已经商讨完了这次刺杀皇帝的任务，而执行任务的，毫无疑问，就是慕容洛儿。

她知道慕容洛儿这三年来小心翼翼的感情，也知道道林对慕容洛儿那超出师徒情意的心思，可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向沉稳的红叶都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所有人能看出来了偏偏故事的主角迟钝的要死的节奏是怎么回事？

可看着身旁眉眼悲戚的少女，红叶的心又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她知道少女心中所忧虑的是什么，可她没有办法，亦没有立场说出那句“别担心了”。

斟酌了一下，红叶有些犹豫的开口

上官红叶你在这里已有三年了吧？如今政局动荡的厉害，刺杀皇帝的事也需提上日程，你……

张了张口，还是，没办法说出来吗？红叶都有些惊讶自己竟心生怜悯，但这么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慕容洛儿我知道

平静的话语如碎石投到湖中那般，掀起微微波澜。

杏眸轻挑，红叶神色淡淡，不语。慕容洛儿琥珀色的眸子看向远方，空洞而平静。

慕容洛儿师傅和你的决定，宫里的眼线，去枯涧阁的目的，包括与当朝公主交好，行刺计划，这些，我……

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慕容洛儿将目光转向红叶。

慕容洛儿一直知道。

红叶心里大骇，迎着她平静的目光，却无奈又无声。是啊，她怎么忘了，不管湖底怎样波涛汹涌，湖面依旧是宁静如常啊。

上官红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真让人讨厌。不过，有些时候，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红叶偏过头，看着有些微熹的天边。慕容洛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释然。

慕容洛儿你不也一样

两人就这样坐着，相对无言，却也都默契的陷入沉默。

大概过了一刻钟，上官红叶站起身，掸了掸袖边并不存在的灰尘。

上官红叶好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就剩一个时辰了，去，准备一下吧。

至于准备什么，可能，也只有她们知道。

将肩上的披风交还给红叶，慕容洛儿对着红叶点点头，转身便款步向卧房走去。

目送着慕容洛儿远去，红叶顿了顿，随即看向假山旁的银杏树。

上官红叶主上偷听了那么久，对那孩子的话，有什么感受？

白衣在金黄的叶子中若隐若现，道林抿着唇看着她，一言不发。

上官红叶有些讶异是吧？我也没想到那孩子那么敏锐，这么早就察觉到了。但里面也绝对有您的参与——不要急着否认，单从您将计划变动，刺杀皇帝定的那个日子，您确定，只是受故人所托，而没有自己的私心吗，主上？

也不知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因为红叶的话，道林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上官红叶冷笑一声。

上官红叶原本马修的话，我还有些不信呢，可现在——主上，您不要忘了您是如何的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不要忘了那孩子的家人是为什么死的，不要忘了您的身份，岂能被儿女情长左右！

说到最后，上官红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上官红叶而且，我的王啊，您的路注定是孤独的，您不能护那孩子到最后，也不要忘了那句预言

此时的红叶，满眼悲戚，神色悠远却又冰冷

道林天煞之孤星。我知道

说罢，便走出庭院，不再看她

上官红叶我的王啊，您还是不明白吗？

低低的叹息声随着风的呼啸戛然而止，红叶抬头，望向天空中暗淡的明月

今晚，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T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