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吵吵闹闹地说得正欢,绕过一片漏窗墙却见兰室里正襟危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束着长发和抹额,周身气场如冰霜笼罩,听到他们的笑闹声后冷飕飕地扫了他们一眼,在看到魏婴后停顿了一下,继续正视前方。
然而,就这一眼,原来闹闹腾腾的一众小伙子登时都像是被施了禁言术,闭上了嘴,乖巧地进入兰室,默默地各自挑了地方坐下。
江澄看了看身边的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看来你这‘竹马’是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说着挑了个离蓝忘机稍远的地方坐下了。
蓝忘机周围的座位自然是没人敢挑,也没人想坐的,也就魏无羡这种不要命的笑嘻嘻地凑过去,坐了下来。这魏无羡正准备搭话,蓝启仁却在这时走进了兰室。
蓝启仁手里拿着一卷像地毯一般长的卷轴,打开后往地上一滚,像是能滚到兰室外的石阶上去都停不下来的样子。接着,蓝启仁就开始用他平淡又庄重的声音开始讲他蓝家那又多又长的家规。听得一众少年都脸色发青,苦不堪言。
魏无羡心中无聊,手拄着脸挡住乱飞的眼神。这眼神飞着飞着就飞到了一旁的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竟真的一脸认真严肃地听他叔父讲这无聊的家规,不禁大惊,心里想‘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认真!?小时候跟他讲故事,做辩论时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听我说话呢。’接着心思又转到了蓝启仁手上的长卷轴上去了,想着‘这么长的卷轴,这么一直拿手拿着不沉吗?看来这蓝老先生臂力不错啊……’
忽然,站在前方的蓝启仁把手里的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这一下子可把兰室里不少溜号的少年们吓了一跳,额头上的冷汗没一会儿功夫就簌簌地下来了。魏无羡虽没被吓到,却总觉得这话像是说给他听得,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
突然,蓝启仁开了口:“聂怀桑。”
“嘭”的一声巨响,坐在后排的聂怀桑被蓝老先生这么一叫,吓得魂儿都飞了一半,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撞的书案发出了一声巨响。许多少年听着都觉得疼,又见到他被蓝老先生第一个点了名,不由得在心里给聂怀桑烧了柱香。
而魏无羡则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蓝忘机,‘这是……没跟他叔父告我的状?’想着心里升出了些喜悦。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蓝老先生问了话聂怀桑自然是要答的,但如今他早就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了,如何还记得这几百年前学的东西。含含糊糊地不敢回答。
这边,魏无羡盯着蓝忘机笑得一脸灿烂,蓝忘机没看魏无羡,却微微皱了皱眉,连眨了几下眼。魏无羡一看他这小动作,笑得更开了,这是蓝忘机小时候害羞或是不自在的时候才会做的小动作。
“魏婴。你来答。”蓝启仁见聂怀桑含糊不敢作答,吓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皱着眉一低头,就看到了盯着蓝忘机笑得灿烂的魏无羡,选定了下一个目标。
听了这话,聂怀桑大松了一口气,一脸看救命恩人地样子看向魏无羡。
蓝忘机听到蓝启仁点了魏无羡,微微转头看了魏无羡一眼,眼中带了一丝别人无法察觉的紧张,在听到魏无羡飞快地站起身回了一声“不是。”后消散在眼底。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蓝启仁点了点头,问。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魏无羡边答,小时候白沨泠抱着他坐在酒楼门口跟他解释其中不同的话边在脑中浮现。
“这妖魔鬼怪呢,其实很好分。妖,十分常见,就是除了人以外的有生命的动物啊,植物什么的修炼成了精,比如……”
……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蓝启仁的第二个问题唤回了魏无羡跑远的思绪。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这边对答如流,在座其他子弟却听得心头跌宕起伏,心有侥幸的同时祈祷他千万别犯难,务必一直答下去,千万不要让蓝启仁有机会抽点其他人。
蓝启仁听魏无羡对答如流,摸了摸胡子道:“不错。传闻你有几分聪明,如此评价倒也不失公允,不过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不要太过得意。”
说完看向屋里一众少年道:“接下来这个问题,问你们所有人。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众人一听都犯了难。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只盼他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
蓝启仁见半晌都无人作答,看了看魏无羡后若有所思,道:“忘机,你告诉他们,何如。”
蓝忘机颔首示礼,淡声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
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
本来事情到此便告于段落了,但一个声音突然在安静下来的兰室中响起,那声音正出自魏无羡,他道:“我有疑。”
蓝忘机听此,立刻转头看向魏无羡,眼中的不赞同分外明显,今天应是他这么些年来表情最多的一天了。
但是魏无羡没理他,而是直接冲蓝启仁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蓝启仁道。
魏无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但又摇了摇头道:“我曾考虑过是否有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挑了挑眉,“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你且说来。”
魏无羡道:“我幼时曾问过一位亲人‘魔、鬼都因执念太重才存在于世,可为何他们有那么多执念?’”
“她如何回答?”蓝启仁对这问题的答案有些兴趣。
“她说:‘因为……求而不得,得而不惜,惜却无法长久。总之,世事难料,怪不得人执念深重,只能说他们有太多放不下。’”
蓝启仁听后状似深思,后点了点头“不错。”
“那这名刽子手横死接头,暴尸七日,留下家里妻儿父母无人照料,生前斩首数百人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并非故意杀人,如今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如此,想要度化、镇压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灭绝。但如此强的怨气,若是以常法,需百人大阵与之相斗,费人费力还费时。但若是行这第四条路,那就不同了。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
蓝启仁本觉得前话都说得在理,却没想到魏无羡这话越说越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到最后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悚,蓝忘机跟着握了握衣袖下的手。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岂非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摇手笑道:“可我那亲人跟我说过,做人做事要懂得变通,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
蓝启仁把手中的书狠狠往桌上一拍,怒道:“做事变通岂可用在此处!”
魏无羡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不停,“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抄起一本书向他扔去,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撇了撇嘴,与其留下听这般无聊的课,出去也无非不是件好事,于是,他连忙听话地滚远了。之后,被罚是肯定逃不掉得了,而被罚还有人(聂怀桑)代抄,考试还帮人作弊,这一个人带坏了一群公子哥的风气,可气坏了蓝启仁,不仅叫了家长,还让魏无羡把《上义篇》和《礼则篇》一起抄,抄书期间不许其他人打扰探望,并为了防止他再找人代抄,叫了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去藏书阁监督他。
“蓝老先生不知道你认识蓝忘机?”江澄转达完蓝启仁的话后脸上略带幸灾乐祸地问魏无羡。
“应该不知道吧。”魏无羡耸了耸肩。
“那,你说蓝忘机会不会帮你啊?”
“帮我什么?抄书?那个小古板才不会嘞。”魏无羡说着嘴里叼了根草叶,两只手往后脑勺上一架就大摇大摆地往藏书阁去了。‘这些日子定不会无聊了,嘿!’魏无羡如是想到。
*文中有一些段落是从原书中摘抄,做了轻微的改动和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