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殿上仅二人对坐,一位着明黄锦绣龙袍——正是当朝皇帝高懿,一位身着白衣面如冠玉——便是萧公子鹤笙。
“这些年,委屈你和你母亲了。”高懿开口,一贯凉薄清冷的帝王冷面此时也柔和了些。
听此,萧酌只心中冷笑。当初高懿私服南游,偶遇县丞之女叶之茗,一夜颠鸾倒凤后有了身孕,临别前的千般情意,都在高懿亲自指婚叶之茗与皇商萧家时消失殆尽,权托瑾都县丞,仅仅为了牵制一方势力,而后县丞被太尉一党暗害惨死,仅剩孤儿寡母二人置身萧府,身似漂萍心如枯草。情之一字于他,不过稳固政权的工具罢了。
萧酌腹诽,面上却道:“分内之事。”说着,指尖在袖中一转,翻出玄色卷轴,便将这些年在瑾都调查到的太尉一党暗线卷宗呈与高懿。
宴请太尉,设一手鸿门宴,除却晏家手中所缴私兵,褚岧必定还有他处兵源,高懿这边已经掌控了褚岧手中另一处私兵,宴上只能暂时牵制褚岧,那……便还剩一个司空褚玄墨。
此人阴狠狡诈,乖张执拗,要想此次行动无误,必须暂时控制住他,那么,谁来拖住他呢?
灯火彻夜,直至破晓二人才停下言语。
白衣身影逐渐隐匿入红墙黛瓦之间——萧酌指尖抚上腰间那枚刻着高字的和田玉玉佩,眸中染上几分玩味的笑意。
他这个皇帝在外藏藏掖掖的野皇子要认祖归宗还是为了钓那条大鱼,都说了是鸿门宴,谁会轻易赴会呢?但若是,此时多了一个即将立为储君的皇子呢?他的生母因为当年的事精神失常,常常迷失在进萧府前后的记忆之中,而看起来风光霁月的公子,早已化身玉面罗刹,任血液浸透靴面。
“啧,这种当人棋子的感觉,还真是难受啊。只是,到底我是你棋盘里的一颗子,还是你是我的局中棋呢?”
而此时另一边……
屋檐滴下冰凉的雨滴,在油纸伞面划破,溅开丝丝雨片,湿了她的裙角。
晏婳敛起裙角,一人前往善药堂。街上行人零星,除早起的摊贩外少有闲走游荡之人,雨淅淅沥沥,逐渐下大,刚亮起来的天色又昏暗起来。
来到店内,晏婳照例来到三楼转角的药房,取下腰间的玉佩,在桌面上扣了三下。抓药的小厮笑着招呼:“姑娘取药这边请。”说着在前引路,直至走到后院一间小厢房前。
推开房门,里面两位白衣女子——正是若清、一念。看似已在此候了多时。
“小姐,向皇上禀报过了,兵已按您说的调好,尚大人在前朝的事也在筹备了。”一念道。
听着,晏婳在太师椅上落座,微微勾唇,只道:“好。”
“小姐,还有一个消息,”若清咬了咬唇,继续道,“太尉一党与周边之国合作,对我朝虎视眈眈的高斯国也在其中,迄今已逾六年之久。已向晏大人与皇上禀报。”
晏婳紧皱眉头,“不惜背上通敌之罪也要谋下这天下,与诸国合作,何异于与虎谋皮,若真让他们得手,届时天翻地覆,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若清将一张图纸在桌面展开,只见零星画着几座建筑物,附注内部结构及人手分布,依稀辨得出是太尉府。“时间紧迫,只摸得到这些地方,恐怕,不够。”若清皱了皱眉,道。
闻言,晏婳攥着玉佩的指尖松了松,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一时无言。半晌方道:“尽力吧,能摸清多少算多少,安插进去的人怎么样了?”
“照递出来的消息,暂时没有任何异常。”
晏婳抿了抿唇,抚着玉佩上的流苏,沉思半刻,却只道:“多注意些。”随后起身附在若清耳旁说了些什么。
“到那天在太尉府上下浇上油,若是当日出了什么意外,就放火点燃,太尉府多是木质结构,若起火必定一人难逃,成败在此一举,不必管我,若天下落入太尉一党手中,不说朝中必定腥风血雨,百姓定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这……”若清眉头紧皱,拽上晏婳的袖子。却只见晏婳淡笑着拂下她的手,轻轻说一句“无妨”,随后起身离去。
“小姐说了什么?”一念颇为迷惑地问。
若清只摇摇头,“我们只管做就好了。”说完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
一个人走在空落落的街头,雨还在下。雨不大,但一直下,踩在红砖上,此时裙角早已被浸出暗红色,伞上不断有雨珠溅开的碎声。
她撑伞走至一家酒摊前,为眼前的人遮住雨。
拿酒壶的手一顿,白衣公子抬眼看她。她笑盈盈,为他擦去发丝顺下的雨滴。
雨幕之中,他微微醉,遇见了怜悯他的神明。
“你来了。”萧酌说,声音很小,混着雨声,不仔细都听不清。他向她伸出手,晏婳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应该是被雨打湿了的缘故罢,冰冰凉凉的。
她只说:“我在。”她笑着,靠近他身边,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淋雨,也不问他为什么喝酒,只是撑了一把伞,擦去了他心间的雨。
雨中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晏婳察觉到肩头有些湿润,下意识以为是雨。
抬眸对上他落寞的眼睛。
她杏眸微睁,撇下了油纸伞,拥抱住了他。
伞“嗒”的一声敲在地上,随即被雨声淹没。如此安静,好似天地间仅余他们二人。
萧酌低头吻上她的唇,雨中冰凉的触感让人着迷。以后的一切在此刻好像都无所谓了,雨还在下,此时,他们像落魄的行者,但还好,还有一个拥抱,一个吻,和眼前的彼此。
他也只是个少年,可身边就像个无底洞,只有背负着数不清的秘密,不断地成长,再成长,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或许,生而枷锁。此一战,就是他的翻身仗,可偏偏,看着她,什么皇位、权利,都没那么重要了,突然就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晨昏露重,欺身雨浓,你的伞是深冬雪融,而我不信万事成空,只许你一世红妆,祝你我岁岁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