瑀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巨大的苍凉与悲咽,一切活动都变慢了,一切事物都突然被打上了怀旧的黑白光影,经典而古老。听不见水流声,听不见隔了门的炒菜声,听不见某处人家正午的一两句响亮招呼。宇宙中仿佛只剩下瑀一个。这是一种可怕的孤寂。
项小雨,好了吗?
浴室门突然被打开,老妈问道。
项老爸菜快烧好了,你动作快一点。
瑀猛地被惊醒。
瑀还没好呢。
项那你速度,我反正没什么事,就在这儿等会儿吧。
老妈靠着洗手池摆弄手机。
瑀自觉加快速度。
相对无言。寂静无声。
感受着伤口的阵痛,瑀突然有种倾诉欲。她打破沉默开口。
瑀老妈,我今天又被她欺负了。
不用解释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很平静的叙述。没有修饰,没有抱怨。
那么,你是否能读出,我淡泊后的怨念、平静下的惊涛?
项小雨,再忍忍吧,妈妈好歹也和她妈妈是同事,小孩子家家的事,搞到大人间不好。
项有些不忍。
瑀不吭声。
心里仅存的期待突然被打破,坚固的堡垒轰然倒塌。
呵呵……
项对了,没事吧?
项顿了一会儿,又想起来,问道。
瑀没事。
瑀努力稳住颤抖的哭腔。
只不过有一点儿疼罢了。习惯就好。
二年级还被“示众”了呢,现在这算什么?
怎么受了欺负还跟炫耀一样。瑀自嘲,试图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嘴角却怎么也咧不来。
瑀就被说了几句而已。
听声音确实没什么愤恨的情绪,项松了口气,开导她。
项忍一时风平浪静……
瑀退一步海阔天空。
瑀抢答。
这句话太简单,太有名了,瑀毫不犹豫对上下半句。
说完却有些愣了。
这可是圣人之语啊……
可她又不是圣人,管这做什么?
忍一时?
退一步?
忍了多久了?
退了多少了?
三年了……
已经到悬崖边了……
瑀的心愤怒而又茫然。
我在被她欺负啊……
我快掉下去了啊……
你看不见吗?
你看不见吗!
项叹口气,像是忍受不住浴室的炎热,拉开移门。
他们家的浴室移门推起来有咯吱咯吱的声音,瑀在这响声的遮掩下突然获得了某种信心,发问。
瑀那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太多太多的心酸、委屈、绝望和死心,包含在女孩儿这声几不可闻的疑问中。
项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拉开门走了。
她不知道项有没有听到。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收到答案。
瑀蹲下来让水冲在自己脸上,她紧紧的抱住自己,抱住这个满腔质问却被自己的“乖巧”“懂事”“服从”束缚住的女孩儿,抱住这个耗尽全身的勇气却只敢微弱地提出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的女孩儿。
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回响在浴室。
声音的主人好像在竭尽全力地控制内心的悲伤,却终究克制不住。
于是,洪水霎时冲破堤坝,席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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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澡,吃中饭了。
估计是项告诉的荣,她今天又受了委屈,餐桌上的荣极殷勤地给瑀夹菜。
荣没事啊,我们不和她一般计较。
瑀老爸,我真没关系的。
瑀眉毛弯弯,笑意不达眼底。
瑀不过被说了几句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荣那就好,那就好。
瑀吃饭吧。
瑀指指菜盘子,看起来十分正常,眼角微红被当做是刚洗好澡的缘故。
一顿饭其乐融融。
瑀收拾好碗筷,回房去睡午觉。她盯了天花板许久,终于还是慢慢阖了眼。
这颗心仿佛藏了无数的惊涛骇浪,挣扎着从里面涌出来,却终究还是被压抑成古井无波,选择饮下了所有苦泪,连同天真和希望,都如石沉大海。
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