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他微哑的耳语:“别动,有人在录像。”
这个音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说话这个间隙,她获取到了足够多的氧气,拭掉嘴上那溢出来的血迹,她挑眉轻笑。
“你专心点,接个吻还顾及许多不累么。”
从摄像头那个位置来看,只能拍到江榄菊的额角和下巴,因为她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了。
司机可能也不算恶意,只是见网络上都在人肉那个姓江的女人,也想凑个热闹罢了。
但是他错在不该随意对他人摄影、录像,未经许可这么做就已侵犯了别人的肖像权,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恶意揣测更是罪加一等。
车子进入衡州大道时,苏荟起身从前座一个很隐秘的角落取出摄像头,阴恻恻地笑。
动作之快,让江榄菊都没有反应过来。
“师傅,公安局走一趟吧。”
“你……”
司机刚想问“你是怎么发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我只说一遍,去不去随你。”
苏荟把他的名片扔到司机手中,目光锐利如鹰隼。
“好……的,我……我马上去,您……可千万要从轻处罚啊。”
光是这个名字,小司机就已经惹不起了,他还想活久一些呢。牢饭哪那么好吃,眼前人一句话,能让他牢底坐穿。
……
“榄菊,我……”
凌晨三点半,公安大楼里穿着蓝警服的小哥哥哈欠连天地送走了这尊佛。
h市不是一座能成就人梦想的城市,却是一座宜家的城市。
宜家,宜家,适宜安家。
就像现在,北上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h市只剩下百步一盏的亮着的路灯,照着夜旅人的归途。
江榄菊只是轻笑一声,主动挽起他的手。
“嗯你克制力还不错嘛,我刚才都差点以为你要擦枪走火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亲爱的,我可能不如你优秀,但我也不傻,其实那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以为你把我手机上的页面关了,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你大概忘了,我们还不是情侣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我身边了。”
“所有的诋毁来自嫉妒,你是怕我重蹈十五岁的深渊吗?相信我,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苏荟分明看到她的手其实抖得厉害,他曾经偷偷问过医生,原来是药物的后遗症。
那个中年女医生说,服用盐酸舍曲林等抗抑郁类的药物一年以上,且再次发作的,很大程度上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他的爱情是纯粹的,他喜欢她,就算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
情之一字,可抵万千,他喜欢她,而不是怎样的她。
再说,他们有江海不是么。江海块三岁了,粉雕玉琢的俏模样,很可爱,也很黏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感,江海更黏苏荟一些,总是拉着他带她玩儿。江海开口的第一句,唤的便是“爸爸”。
江榄菊捏了捏江海的小脸蛋,
一脸不高兴:
“姐姐白疼你了,那奶粉钱不是我挣来的是吧?听话叫哥哥知道吧,人家一未婚男青年,你这么叫不合适。”
“海海乖,这么叫是对的。很快哥哥就要已婚了,跟这个姐姐,你开不开心啊?”
“可他不是……”
“榄菊,你既然收留了那就要负责。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现在你养着他,那他就是我苏家的孩子!”
……
有道是翻病如翻药,他忧心冲冲地跟在她后面,用温暖的大掌覆着她的手。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荟才回到公寓里,外套还没脱,就接到董事会的八百里加急的电话,说是让他快些赶去公司,有一份很重要的订单需要他决策。
他颦颦蹙眉,想拒绝。他太担心江榄菊了,她十五岁时就玩了一次失踪,后来很久没见她。
可现在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能让她犯险,绝对不可以。
江榄菊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喃喃道,“你去呗,事业为重,我爸和江海都在这,我也算上有老下有小了,能出什么事?”
“而且我瞧着伯母对我成见挺深啊,你要是因为我工作都不顾了,我不敢想以后我还能不能有机会去看看她。”
“你真没事啊?”
“哎呀,我说没事就没事啦,你安心工作,想吃什么我在家给你做,回来就可以吃。”
“嗯……想念家乡菜了,玉兰片蒸海蛋,还有酿豆腐,好不好?”
“好,都依你。”
这个大单子拖了苏荟大半天,等他再回来时,又是月上柳梢、星斗满天了。
“爸,榄菊呢?”
江父正喂江海吃着儿童水饺,一大一小像两个活宝。
等苏荟问到第三遍的时候,江父才抬起头道,“你不看见了,这孩子她出去了。”
“出去了?爸!您怎么不看着她呢?现在风口正盛呢,我底下那帮人也是吃白饭的,整整三天都没有平息这个事情,唉!”
“甭叫我爸,不管用。你是第一天认识我闺女还是咋?就她那倔脾气,我拦着她,她孝顺不会把我怎么着,可她很有可能会伤害自己呀!”
“那这么晚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估摸着,她多半是回老屋了,长岭村33号旧址。”
……
那个地方,即使时隔经年,他依然记得很清楚。
他13岁那年,梧桐树下花瓣馨香的邻家小妹妹,就住在那里。她竟一直都是他要寻的人,浅情人不知。
……
“榄菊,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这么晚来这里是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怕得要死,我……”
“去我家吧。”
“啊?”
江榄菊不由分说地拽着比她高上许多的苏荟,绕过庭院里那株只剩下木头桩子的梧桐,去了翻修的那个家里。
她知道,她没有疯,只是情绪又到了一个临界点。她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
这种可怕的感觉侵袭着她,还由不得控制。
“苏荟啊。”
“嗯?”
“你现在是不是挺怕我的?怕我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没有,你不要乱说。”
江榄菊脸上是略带嘲讽的笑,她笔直地跪下,墙上镶着阿婆的相框。
“就是忽然有点想她了,你陪陪我吧,也陪陪阿婆,你若有心就磕个头,我以前和她说,一定要领着孙女婿来探望她老人家的。”
苏荟也是个诚心的,便当真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房间有些空旷,没有亮灯,倒是有好几沓纸钱。
江榄菊一张一张地撕着,两人都很默契地都不说话,火光跳跃,忽明忽灭。
直到拆纸拆得手都算了,江榄菊才幽幽道,“苏荟,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这么爱你。”
……
那一夜,苏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老人领着他,往前一直走一直走,从春暖花开走到大雪覆盖,然后他看到了一片冰湖。
竟是结霜期的贝加尔湖畔。
他不解地问老人,“你是谁?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苍老的声音答道,“你13岁遇见她,20岁倾心于她,24岁追求她,30岁终于在一起,一路坎坷也是不易。”
“若在古代,算得上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我是很看好你们的。可惜美中不足,好事多磨,这一辈子你们缘分太浅了。”
“她也没什么后悔的,她把女子最好的都留给你了,你不要自责,都是命理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人一回头,那是盘得很整齐的高髻,青丝夹银发,斜插一根木簪。那个人正是榄菊的阿婆,15年走的,为此这丫头伤怀了好多年。
天光大亮时,苏荟才醒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那张洁净的大床上,还被体贴地盖了被子。
浅灰色的床单上,留下一摊水迹,他忽觉四肢都有些酸胀,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但是身体的变化、散乱的衣襟以及汗水湿透的发,让一切都昭然若揭。
他推开窗,吹乱这一夜的意乱情迷。
苏荟的梦也许醒了,也许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