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宫的,往日短暂的路程,于此刻的我而言,是那么难耐。
我的额发上还残留着父亲的体温,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我感受到他的脆弱,这种刚刚得到就要失去的爱,一下子撕开了我心底最深处,隐藏了二十年的寂寞。
我顾不得维持君王的威严,刚进入寝宫,我便扑倒在榻上,幽深的黑夜把我的悲伤埋藏。紧咬着唇,放任泪水无声四溢。
此刻的我,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知道,有人还在看着我。
君王不会让自己懦弱。
撑起身体,坐在榻旁。
我挥手点亮了蜡烛,隐藏在黑暗处的暗卫,单膝跪地道:殿下。
本欲屏退暗卫,独自一人,静静思考父王今天的一切异常。
暗卫却执意不退,他道有要事禀告,有什么事比父王大限将至还重要。我操起手边的玉枕,摔了过去,划破皮肉的声音之后,一股鲜血的味道蔓延开来,而后,玉枕在地面上砸的支离破碎。
抬眸,血从暗卫额头的洞里汩汩不断的冒出来,流过他的眼睛,流过他的鼻梁,在他的脸上漫延开来。
我看到了,却没有丝毫波澜。
我怒道:滚!
他坚定的身姿不曾移动半分,
我握紧拳头,锤在榻上。狠狠道:讲,讲完滚出去!
暗卫双膝跪地,低伏在地上的身子却丝毫没有动摇,他平静的说:请殿下提防三皇子……
说完便退了下去。
……
暗卫是我幼时的玩伴,陪读,陪睡,陪吃饭,陪哭,陪笑,陪……
记不得他是哪位将军的公子,总之也是出身显贵,他于我大两岁,幼时我曾依赖于他,后来在父王的教导下,内心渐渐疏远了,我便不再同他一起。
父王说:我是君,他是臣。他注定只能是我的影子……
从那时起,他成了暗卫。
他不再陪我读书…写字…吃饭…睡觉。而是看着我,做这一切。在暗地里。
他从未背叛过我。也从未让我失望过。
他的话,定然不假。
我又想起嗣昱虐杀幼犬的事,如鲠在喉,久久不能平静。也许嗣昱并没有表面那么良善。
而后,我又想起,父王说:君王只有苍生,没有兄弟。
还有宝儿说过:乵哥哥,宝儿爱的是天下最有风骨的男人。
暗卫的气息不在了。
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从未安稳过的夜晚,今夜更是彻夜无眠,望着窗外残缺的月,冷风吹过窗台,钻进了我的衣襟,使我打了个激灵。我突然想起父王经常说的:君王不求无愧于人,只求无愧于心。只有心如钢铁,才能做最正确的抉择。
羁绊太多,三日后,我能无情无欲的做一个好君王吗?
心乱如麻,我起身从窗棂越出,纵身落于寝殿的顶部。作为太子的寝宫,我的寝殿是帝都仅次于王殿的。我躺在瓦片上,望着那轮残缺的月:天尚不可夜夜月满,而是盈亏有度,我难道一定要做父王的影子吗?谁有能不说这残缺的月也是极美?
有得必有失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动摇。
冷风袭来,我竟然睡着了。
……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了我,清寒的月色下,我却觉到了温暖。低头,才发现,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而我的暗卫,着单衣单膝跪在我身边。
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见我醒来,瞬间绷直,又恢复了清冷的硬汉模样。
那时,我并未作他想。
……
接下来二日,我依旧如常,早起,练剑,读书写字,帮父王批改奏折……
……
第三日夜,宝儿及笄之礼。
第一次见她梳妆,众人之中,那娇俏可爱,巧笑嫣然又落落大方的模样让我移不开目光。
她在人群中寻着嗣昱的身影,失落笼罩着她。
晚宴即将结束,她起身拜别父王,从微微晃动的身姿,我看得出她疲惫不堪的模样。
她出了豫园,不知为何来到了我的寝宫后院。
……
我尚未纳妃。后院一片孤凉。
但我却喜欢在后院正宫里歇息,想象着她是我的王妃,在我身下的的娇俏模样。我把隐秘贵重的书卷都放到了那里。
即使得不到,我也要在想象中把最重要的托付给她。这样寂寞就没有那么难耐,嫉妒也不会使我发狂。或许能够在意念里获得慰藉。
……
她脚步轻抬,迈入了我想象了千万遍的房间。停在门外,我想:守候着她就够了,这样她就不会如母亲一般,最终只落下凄凉。
不久之后,屋内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顾不得她的名声,我箭步冲了进去。
她双颊酡红一片,手里还拿着我喝过酒的杯子,随意地趴在桌上,散乱的发遮盖不住她可爱的容颜,红唇微嘟,眉间轻蹙。她似乎睡着了,却还是不安的样子。
我打横抱起她温软的身躯,放置在床上。盖好锦被,欲转身离去。
她却如懒猫一般笼上了我的脖子。娇艳欲滴的红唇嘟起贴了过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
圣贤之书,礼义廉耻此刻全部抛诸脑后,只想继续下去。
床下散发出的,幽幽梨花香味,提醒了我,她爱的是嗣昱。
我挣扎着欲离开,她却执意不肯松手。
突然她睁开漂亮的大眼睛,醉眼朦胧的望着我,温柔道:好哥哥,不要走。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再也不能控制我自己……
……
她主动的,妩媚的,做完了所有的事。乖顺的伸出藕白的手臂,闭着眼进紧紧拥着我,将脸颊用力埋进我的胸膛。
我还沉浸在狂喜却复杂的情绪里。
突然,门开了。
父王和附王爷一同进来了,我看见了她嘴角的幸福。
我刚想张口对父王和附王爷说:我爱她,要娶她为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门口传开了嗣昱温润的嗓音,他去而复返了……
身边的她如受惊吓一般弹起。赤裸着上身,锦被都不曾覆上。
她望着嗣昱,震惊,羞愧,。
而后转头怒视着我,眸子里满是绝望。
父王和附王爷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知所措。我挺身挡住她,道:是我爱慕于她,她是被逼的。
父王的眸光暗淡了一瞬,他转头看向附王爷,附王爷却满是欣慰,他道:希望你能好生对她,不相负。
说完便同父王一起转身离开。
嗣昱怔怔的站在那里,他面色似乎夹杂着不甘和不可置信。还有更多的愤怒。就像失去了万分宝贵的东西一般,但他始终都不曾看宝儿一眼。
是我对不起他,该如何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