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三年三月的春天来的格外早,京城里弥漫起一片如烟的绿意
“太福晋”
太福晋?我听到这三个字凄然轻笑,是啊,荣纯亲王去世,按照祖制世子袭爵,王爷的嫡福晋理应尊为太福晋,发怔了片刻,才发觉是月颖在旁喊着自己
我问道“东西都给收拾好了吧?”
月颖将收拾好的包袱拿了过来“都收拾好了,云瑶陪着王爷过去,一会儿质庄亲王福晋会派人来接王爷的”
我满心愧疚地说道“月颖,对不起,让你们姐妹分开了,明月做事情有些心软,并且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只有云瑶陪着绵恒我才放心”
月颖眼眶微红“奴婢明白,只有如此安排才是最妥当的”
我和月颖正说着话,这时明月进来回禀道“太福晋,王爷来了”
明月话音刚落,绵恒进来恭敬行的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一眼,伸出手安慰他道“恒儿,不要怪额娘,额娘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保护你”
绵恒会意“儿子明白,皇爷爷并没有因为知格格的事情废了大哥的世子之位,如今大哥虽然继承了爵位,但难保不对儿子有忌惮,额娘如此做也是在保全了儿子”
我听到恒儿的话欣慰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一层原因我不能明说,只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你能明白就好,额娘安排了云瑶姑姑跟你过去,她做事情利索,身手也及好,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质庄亲王福晋为人宽厚,你过去后要好好待她”
恒儿道“儿子明白”
他向我磕了三个头便转身离开,我看着恒儿离去的身影,眼泪忍不住的落下
晚上,我有些困倦,在朝阳阁中的黄花梨木床上睡了会,梦见了永瑢,他温和的说道“小燕子,这场斗争你赢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你怕的了”
是啊,没有什么让我害怕的了,这场斗争我赢了,恨的、怨的都走了,但我也失去了太多,自己最爱的人也不在了
我在梦中含泪道“如果我不去管哥哥或许我们已经远离这了,永瑢,皇阿玛下旨让恒儿继承了你的王位”
他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我明白的”
我怅然醒转,虽然已是春天,但外面的风依旧呼呼的吹着,我躺在离窗户很近的塌上,看着外面的冷月只觉的孤独与寂寞,我才三十岁,已经是王府里的太福晋,想起我这一生原只不过是场笑话
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给紫薇送东西,是不是就不会进宫了?
如果最初我选择的是永瑢而不是永琪,是不是现在会过得很幸福?
如果当初我没有认识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那些走过的时光,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成为了过往云烟,所有的遗憾都只能藏在心间,面对往事,我纵然有千万个想要重新来过的念头,却也无能为力
爱新觉罗.永琪,他是我的丈夫,以前我很爱他,为了他,我什么都忍了,就连“杀父之仇”我也忍了,到头来才明白“真心错付”这四个字,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再次进宫的我对他、对知画、对老佛爷等人只有怨恨和复仇
在永琪身边的每一天都让我觉的无比恶心,我不爱他,但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不得不忍受这份恶心与他接触
我不爱他,为了我与永瑢的孩子不得不示弱与他同房,让永琪以为绵恒是他的儿子
我不爱他,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想尽办法去邀宠
胡文茵 ,应该叫她景瑟吧,那个长的很像我的人,我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我没有想到在永瑢大仇得报后,她选择了自尽,我是羡慕她的,她可以选择走了,而我却不能
永瑢,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永瑢,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白皙的皮肤,俊美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似乎总是蕴含着款款深情,他的唇边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令人倍感亲切,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后来,他说自己已经爱上我了,我当时给拒绝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只有永琪
永瑢,你明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只有永琪,可你却选择默默守护
永瑢,每一次我有危险,你都是暗中帮助着我
永瑢,七年了,七年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放下
后来,我被迫选择了出宫,终于,我们相爱了,你的爱渐渐让我抚平了心里的伤痛与怨恨,可是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你我之间有着“杀父之仇”,为了哥哥、为了晴儿、为了你,我不得不回到那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
永瑢,你为了我故意战死在了沙场上,你死了,我的心也跟着你彻底的死了,你可知道绵恒是你的儿子,我给他起“恒”字是永久和思念的意思
永瑢,是永琪和静姝害你的,我已经让他们付出了代价,我把静姝做成了骨醉,我和景瑟连手算计让永琪的附骨疽恶化,最后我把他给气死了,我和胡文茵为你报了仇,可你却再也回不来了
乾隆三十二年九月初七日,和硕和瑾公主病逝,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木然了片刻,她死了,爱新觉罗.紫薇死了,我恨了那么久的姐妹,她终于死了
紫薇死的当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晚上,想起之前的种种,我骤然大笑,笑得不可歇制,连自己也难以想象,我的喉咙里竟有这样畅快的笑声
我不禁想起紫薇病危时去学士府看她,她说她毁了我一辈子,希望我能原谅她,原谅?这两个字何其容易,我没有那么善良去原谅一个背叛过我的人,况且那件事情是我心中不可磨灭的伤口,她毁了我一辈子,我也毁了她一辈子
我又想起第一次遇到紫薇,当时我问她“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我姓夏,名叫紫薇,就是紫薇花那个紫薇”
我听后忍不住赞道 “好美的名字,人和名字一样美”
她问道“我的名字告诉你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小燕子”
当初的见面到现在也有十多余年的岁月了,终于,我恨的,也离开了我,脸庞不禁有一滴泪滑过
乾隆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七日,乾隆下旨把总督公钮祜禄.和琳之女钮祜禄.梓馨赐婚给绵恒为嫡福晋,副官德瑞之女伊尔根觉罗.云婉为侧福晋,婚后,京城里传言说绵恒与嫡福晋伉俪情深,恩爱如漆,无不让人羡慕
这日,如初换了新做好的衣裳,旁边的奴婢将她的头发梳成了普通的发髻,在旁戴着蝶恋花银吊穗簪
我进来看到后盈盈的笑道“南儿,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额娘,你就不要打趣如初了,如初很羡慕二哥和二嫂的感情,即使有侧福晋,但二哥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嫂子一个人”
我略顿一顿“你二哥遗传了他阿玛的痴情”
如初笑道“王府里的人都知道阿玛生前最宠爱额娘了,可不是遗传阿玛的痴情了”
她的话字字锥心,几乎勾起了我心底的隐痛,我道“额娘知道你与孙大人家的孙墨书两情相悦,我会求你皇爷爷让他成全你们俩的,只是眼下你柏姨娘恐怕快不行了”
柏含烟的境况很不好,她的病情毫无好转,林太医每次为她诊完脉后都凝色深重,直到有一日,我实在忍不住把林太医拉到一旁,问道“侧福晋还有多少时日?”
林太医道“微臣回太福晋的话,侧福晋已经油尽灯枯,也就这几日的时间了”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含烟,她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两眼无力地闭着,呼吸十分微弱,无人时,我便独自守在她的床边
良久,她费力的睁开双眼,颤声道“姐姐,我快不行了,你帮我照顾好如瑾”
我紧握着她的手潸然落泪“我一直待如瑾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妹妹,你放心就是”
含烟虚弱的说道“妹妹知道姐姐是好心瞒着,可妹妹实在太想知道他的消息了,所以才让身边的奴婢去打听才知他已经不在了,姐姐,我走后想与他葬在一起,可以吗?”
我听后心中酸楚不已,手指轻颤,只得忍住了道“好,我答应你,妹妹,姐姐有错,更是对不起你和他”
含烟听到我如此说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凄然一笑“妹妹不怪姐姐,我与他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乾隆四十四年七月十三日,荣纯亲王侧福晋柏氏病逝,按其遗愿玉牒除名,并将其尸体火化后与陈瑾合葬在一起
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乾隆不顾我的请求,毅然决然的让爱新觉罗.如瑾嫁给蒙古阿拉善亲王罗卜藏多尔尔济之子旺亲班巴尔,在大婚一年后,因小产在十一月十四日未时卒,年十九岁
乾隆五十年三月,荣纯亲王长女爱新觉罗.如初嫁给大理寺少卿孙远长子孙墨书,婚后,两人过的很幸福
闲来无事的我,开始做些小小孩的衣服等着孙儿们的出世,可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终于,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时的我已经五十二岁,再次醒来,我支起虚弱的身体,勉力的张开嘴唇“月颖,扶我起来到梳妆台,帮我打扮一下”
月颖扶我起身,因身体极度虚弱的缘故,我靠在她的肩上艰难地挪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拿起梳子轻轻地为我梳理着长发,并挽起了燕尾,她捡着桌子上的梨花银吊穗簪帮我插在燕尾上
我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如今的我容颜已经老去,满头的白发,形如枯槁,皮肤渐渐松弛,皱纹也已经慢慢爬上了眼角
我问道“外面下雪了吧?”
月颖轻声道“下着呢,本来贝勒爷昨日派人过来打扫积雪,但太福晋没有同意,目前积雪已经很厚了,太福晋是要去看吗?”
我点点头,月颖扶着自己到门口,我抬头望去,只见雪花在渐黑的天空中飘落,如柳絮飞舞,我抬手去接住飘落的雪花,雪花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中,丝毫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我忽而有一抹的迟疑“永瑢……他可还认得我?”
月颖含泪道“质庄亲王心中永远只有太福晋一人”
我安静的靠在月颖的肩膀上,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他,是永瑢,他穿着我第一次见他时的蓝色袍子,还是像从前那般玉面倜傥、倾倒众生
我虚弱的说道“永瑢,你来……接我……了”
我低低地笑了笑
永瑢,你来了,就再也不许走了
乾隆五十九年十二月初六日,荣纯亲王嫡福晋西林觉罗氏病逝,按其遗愿玉牒除名
史册上,荣纯亲王的深情都给了侧福晋索绰罗氏,至于嫡福晋的记载只了了几句话:
和硕荣纯亲王爱新觉罗.永琪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四川总督鄂弼之女,一子未命名夭折
其实宫里和王府里的人都知道,荣纯亲王生前最宠爱的是小燕子,但小燕子病逝前遗愿玉碟除名,乾隆只好让史官这样写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