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皇子雷X永冬的私生子卡
未成年懵懂的初恋扎根
有的人爱恋只需要一分钟十八秒。在短短几次呼吸中不小心互相看了眼睛,看见阳光底下晶莹的透亮眼珠子便愣了神,再回过头来就已经受不住控制地要谈情爱了。
而情情爱爱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是林子里散不去的白雾,还是稻田里面金灿灿沉甸甸的麦子穗,又或者年迈婆婆肩膀后面披的一件手织毯子?
这谁又知道呢。卡米尔过去十五年的日子里有一半是在为了生命,另一半就在懵懵懂懂地好奇这所谓的爱了。
他从书上看到爱人生离死别的时候都要吻一吻,又从他母亲讲的故事里听到关于离别和逃亡,但这样的也算是爱么?他不懂,但在他要问的时候,那个紫眼睛的母亲已经永远把眼睛闭上了。
故事里的爱情是发生在翠绿色的春天里的,但是永冬没有春天,除了骑马往南奔腾好几个小时,当太阳终于和远处的月齐高的时候才能看到几点零星的褐黄色地皮上长了几丛病殃殃的草。
而父亲是绝对不会准许他抚摸那些马匹的,更别说骑上它们四处撒欢。所以整整十五年,卡米尔的眼睛除了牛皮纸的书本便只看到过茫茫雪原,他的发丝上落了反光的雪花,鼻尖上躺过雪水,甚至他幼年时期的嘴唇都曾被那天落大雪冻到发紫。
城堡里的老妈妈看不惯他受冻了,经常会悄悄拿上一杯煮地滚烫的甜牛奶端到阁楼上,轻轻敲几下门板权当做打招呼,过一个钟头又装作没事的回去拿走杯子,重新留一颗糖。
有时候是牛奶味的,从哥哥们吃剩的餐桌下偷偷拿来;运气好的话能见到几颗裹了糖霜的软糖,听说是远在城市的国王陛下为了给父亲的孩子们尝鲜特地差人送来,每个孩子都能得到一罐,卡米尔原先也是有的,在他母亲去世以后这样软甜的糖果便也只能以女仆之手悄悄给他送去了。
但是大多数时候,尽管那善心的老仆人有心,卡米尔也只能尝到又硬又腻的蜂蜜硬糖,这对他来说也已经无可抱怨了。
时间久了,他就学着书里的人那样,用攒起来的纸给那老妈子画像,写一句歪歪扭扭的谢谢。一来二去的,他画画的技巧竟也慢慢像极了那么回事。
阁楼里的冬天似乎永远比外面的长很多天。大厅里已经结不起来的冰霜若是在卡米尔的房间仍然可以看到清晰的花纹,有时候严重了,卡米尔脸上也能爬上一层薄冰,这反而使他苍白的脸被冻出几点红润来。
“听说城里的皇子们会在这个冬天跟随国王到来,他们将停留一直到春天。”
在卡米尔十五的最后一天,给他送牛奶的老妈妈一边看他吃糖,一边绣一副针线,她说她的女儿也即将在下一个春天出嫁,嫁给她住在花城的爱人,她要赶在这个冬天绣好这张手帕,好送给她女儿擦擦离别和快乐的眼泪。
“皇子们都会来这里吗?”
“对啊,国王所有的孩子都会来这里,他和伯爵大人是出生入死的亲兄弟。”
“皇子们长什么样?”
卡米尔把头靠在结了冰的窗子上,他轻轻扣动自己面前那一小块冰晶。玻璃和冰混成一块,一起把他的额头冻地通红。
“听说皇子们都很英俊,他们都长了一头柔顺的黑发,一双眼睛比翡翠透明,比玛瑙纯粹,听说都是你妈妈那样深邃的紫色。”
紫眼睛,像他妈妈的紫眼睛。卡米尔看着外面摇晃不动的淡黄色蜡烛,那光孱弱而渺小,好像从窗缝里漏进来的风稍稍猛一点就能轻易把它吹碎似的。他就对着那早该被扑灭的烛火出神,慢慢摸上眼皮。
和母亲不同,卡米尔拥有一双蓝眼睛,放在永冬白茫茫的雪地里便能被融进去再也出不来的蓝眼睛。
“那该是多漂亮的人啊。”
他想到他美丽动人的母亲。
“是啊,毕竟是金贵的皇子啊。”
圣诞节到来之前国王就带着他的车队来了。那天就连卡米尔都被准许从阁楼里下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排外迎接的队伍里。
在永冬要热闹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到处都是湿滑的雪,要是遇上被踩烂的泥地便会看见整整一片都被泥巴和草根染成褐色,在一片刺眼的白里格外明显。大家的热情除了在喝酒的时候被酒精融化,其余时候都只剩下用坚硬的目光和长箭狩猎比拼。
国王的车队马蹄砸动地面的时候隔老远便能听到。卡米尔站在比自己高很多的哥哥们后面悄悄向远处望,空荡的天空一直被望到有一堆尖尖的旗子飘过来,那旗子上画了黑色的雷电,纹了咆哮的雄狮。
听说最受宠也最漂亮的一位皇子便叫雷狮。
而带领在一整个队伍之前的便是斩过千军万马而获胜的国王陛下,他的旁边便是那女仆口中高贵的皇子们了。
卡米尔不算高,他又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后排角落里,起先能看见旗子是因为那旗子够高,而此刻国王和皇子们下了马,他便只能从哥哥们的空隙里往外瞧。
但他是蓝眼睛,在所有人都是紫眼睛的场合里唯一一双永冬的眼睛。许是因为这个,离国王最近的一位紫眼睛皇子才一眼就从人缝里瞧见了他。
“蓝眼睛?那后面蓝眼睛的孩子是谁?”
声音不大不小,是少年独有的清脆响亮,可能有一层皇子身份,那嗓音里还灌进了浑然天成的桀骜感,虽然出口毫无命令可言,却无形之中给人若有若无的压迫。
卡米站在原地,满眼瞧见了那个发话的小皇子。他看到了一双意料之外的紫眼睛,比他温润柔和的母亲更加锋利,是一双受不得任何束缚的眼睛,在看他的时候装进去几分好奇和探索。
几乎一瞬间,卡米尔就知道,这个看着自己眼睛却不显出任何不满的皇子便一定是雷狮。
“回三皇子殿下,那是——”
“我要听他自己说。”
雷狮披了一件浓黑色的兽皮长袍,过于蓬松的皮毛把他的脸微微埋在里面,却没因此而失去棱角,反而更显出几分威严。他在国王的面前打断了伯爵的回话,要卡米尔亲自给自己回话,偏偏这时候他还好巧不巧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竟像是鼓励。
“来,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回三皇子殿下,我是卡米尔。”
卡米尔……
雷狮在心里面念了几遍这个生僻的名字,便点了点头,多看了几眼这个蓝眼睛的孩子便跟随他的父王进了宫殿,好像问问他只是纯粹的好奇似的。
卡米尔也不多想,城市里千人爱万人迷的皇子怎么会对他感处兴趣。
因为国王陛下的到来刺激了永冬的居民们,这些夜晚所有人都把藏了几个冬天的葡萄酒从地窖拿出来,割下几块腌制的牛羊设宴,大家都趁着这莫名的喜悦载歌载舞。
其他哥哥们都换了舞会穿的刺绣长袍,深色兽皮围在他们脖子周围,可人的姑娘们若是有幸,便能得到与皇子公子们共舞一曲的机会。
卡米尔不能去跳舞。要知道,更因为是这样重要的客人,卡米尔便更不能碍了大家的眼,就伯爵的话说,谁也不希望在用餐的时候突然在一群紫眼睛里望到一双这样冰冷的蓝色。
所以他仍然留在那间小房子里,静静听宫殿里飘出来活泼跳跃的曲子。他把头靠在窗上,虽然没人教过他怎么辨认旋律,没人说过这个拍子是否应该转一个圈,但是那张躺在木桌的羊皮纸上却被他画满了每一个舞步需要走过的曲线。
他一边画着,就像他自己也参加进去了一样。
城堡里所有的仆人变得很忙碌,经常送来牛奶的老妈妈也抽不出时间给他帮一些甜点。但是他知道,餐桌上会摆满城里才看得见的果冻布丁,撒上糖霜就能变成永冬城下雪的模样。还有牛轧糖,里面会镶嵌水果,风干的玫瑰。
卡米尔想着那些甜点进去嘴里化开的滋味,一边闻到能够萦绕鼻尖的淡淡甜香由选及进。他望到外面出现一个披了深黑色长袍的身影,静静停在他紧紧闭上的小门外面,而从那身影上,卡米尔闻到巧克力的醇香。
过一会儿身影不见了,糖果甜蜜的味道变得浓郁,从闪烁的蜡烛后面他看到门板上有几颗被纸包起来粉红的点心。那纸上写了一句话,写下这话的人叫他穿上衣服。
雷狮站在雪地里,披了他白天那件厚重却看上去就很暖和的袍子照料他奔跑了一天的马。那马是黑色的,和他的袍子一样。
卡米尔趴在结冰的窗子后面巴巴地望,他看不清雷狮的表情,但他却从雷狮抚摸马鬃毛的动作里想象到了耐心和沉静。嘴里的甜味快化掉,犹豫一会儿他还是打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从窗口去看雷狮。
他看到皇子从兜里掏出方糖和胡萝卜,马槽里的水虽然冰冷却很清澈,从卡米尔的视角可以看到月亮掉在那水里面摇晃的倒影,还有一点点雷狮模糊的正脸也照在上面。
长时间按在窗上冻红了他的鼻子,使得他鼻子不自觉开始发痒,待到真正的风雪小小呼一声席卷着从他面前划过,卡米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雷狮已经听见他那声响亮的喷嚏并且转头看见他了。
一瞬间那吃糖的马也跟着甩了几下尾巴,踢动蹄子。
他们便不远不近互相望着,大厅内还有人群在喧嚣,脚步配合节奏拍打地面,乒零乓啷的玻璃杯撞在一起引来更多人叫嚷着比拼酒力。
雷狮便打量着鼻尖通红的卡米尔,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这孩子脸上。通红的鼻子也染红了他的脸颊,在冰冷的白里看上去暖暖的,小巧的娃娃脸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被卡米尔净海一样缄默的眼神瞟过之后他开了口。
“喂。卡米尔,你要不要下来。”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这期间他还牵着那马儿身上的缰绳晃了晃,意味不言而自明。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这就下来了。”
竟然是开了窗户,愣生生从那窗口上往下跳。卡米尔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他甚至没个基本的动机或者别的什么想法,他就是看着雷狮站在下面,他便撑住窗沿要往下跳了。
而这三皇子竟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他见卡米尔从窗户里出来就往前几步,放开缰绳伸出来一双手要去接住他。这想法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出来,他们两人也一时觉不出什么违和感。
“你有点轻啊。”
雷狮把怀里的卡米尔掂了掂才放下来。
“我准备骑马去森林里,你要和我一道吗?”
“父亲不让我骑马。”
那孩子并不古板,城堡里的人都醉了,大家现在谁也不认识谁,也没人再会起身去管一管什么规矩。大家都被美酒和大雪灌醉了。
卡米尔一边这样推辞着,一边慢慢走过去,他那双眼睛在夜色里融化地实实在在,在雷狮的眼里却像极了孤独的冰原狼。
“可我想和你一起。”
说着便把人牵上了马。在卡米尔十五岁过了之后第十六岁的第二个夜晚,他被城里的皇子拉上了能奔腾去春天的黑马。
雷狮把他圈在自己身前,为了让卡米尔坐稳甚至把他往自己怀里按了一下又一下。这让他闻到雷狮身上不同于永冬一成不变冰凉的味道,那是一股混合了柠檬和苔藓清爽却舒适的味道,一时间让卡米尔感到安心和温暖,就连被冬天冰冷的空气冻疼的鼻子也舒服不少。
他不能控制地主动往雷狮怀里蹭,柔软的头发便蹭到雷狮下巴,随着那黑马奔腾有好几缕碎发被颠起来,甚至划过雷狮的唇。
“三皇子殿下,等我们回去了,我可以给您画一幅画吗?”
“当然可以。等你画完,我还要把它带回去,好好看看它。”
卡米尔觉得,若是把这样一个漂亮的人画进画里,该是怎样一副惊骇世俗的模样啊。
而雷狮只说要去森林,却没问去森林要往哪走。卡米尔也不知道,他只在书里看到过。而书里告诉他,有橡果的地方便是森林,林子里有涔涔流水,喝进嘴里清甜解渴,游鱼会嬉戏,松鼠能一下子从地面窜到树顶,甚至有悦耳鸟鸣,蝴蝶的翅膀也是蓝色的。
他要把雷狮连同即将看到的森林一起画进去,就像绿野里的精灵一样,让他们融为一体。
“那得是春天。永冬有春天吗?”
雷狮挥动缰绳,丝毫不担心方向的模样。
“永冬的春天溪水也会结冰,我们只能看到一小丛嫩草从泥里钻出来,可是没过多久就会被路过的动物吃进嘴里。 ”
“你是说那些泥土吗?”
雷狮指着不远处没被雪覆盖的一块地面,他勒了下缰绳让马停下,随即跳下去牵卡米尔。
“是的,到了春天,那泥土下面就会冒出芽,长成永冬为数不多的绿地。”
这时候风仍然在吹,雷狮注意到卡米尔看似厚实的衣服其实只有薄薄一层,其余的布料唯一的作用可能便只能用作装饰,可况他的靴子,早已经被风雪打湿。而这个孩子跟随雷狮在走了一个钟头,竟一声不吭。
“脱下你的鞋子,坐在马上别下来了。把这个披上。”
雷狮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递给他,想要他用来取暖。却被迟疑着拒绝了。
“三皇子殿下,这样恐怕不妥。”
“这里没有人,所谓的礼数便对我放下。”
奈何雷狮强硬,竟也翻身上了马,硬生生把那纯黑的披风围在卡米尔身上。这样一围,周围已经黑的差不多了,而他的头发,他身下那低头休息的马匹,以及披风都是纯粹的黑。
蓬松的绒毛把卡米尔埋在里面,只露出他那双栩栩发光的蓝眼睛来,在夜晚里显得通透,纯净,雷狮觉得,若是永冬珍贵的天使降临了,那它的眼睛想必也是卡米尔那般的蓝色吧。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啊。”
“是的。”
“你知道我看到之后是什么感觉吗?十几双一样的紫眼睛里唯独你有一双蓝眼睛。”
卡米尔闻到更浓烈的柠檬香气,甚至盖过了淡淡的苔藓,却是微甜,从雷狮披风上钻出来进了他的鼻子。
雷狮给了他披风之后便显露出袍子之下的景象,衣服不似别的皇子那般繁复到迷了人眼,淡色的上衣领头开了一颗扣子,能够从上看到喉结和锁骨,被雷狮穿出一派潇洒昂然的模样。
这时候他站在雪地旁边的泥地上看卡米尔,丝毫不在意靴子会被泥巴弄脏了,他把卡米尔的冻红的赤脚拢进怀里细细揉搓。
“我一瞬间就知道你在看我,知道吗卡米尔。你的眼睛就像在雪原里的蓝色晶石,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就好像星星似的,能够反射天空飘下来雪花的光。
这赞美的话让卡米尔脸红了,他瞧见雷狮神采奕奕的紫眼睛里因为打量他而出现一小块不明显却足以让他看见的蓝色光点。卡米尔在人生中第十六个年头的第二个夜晚终于看到了自己,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影子出现在另一个人流光溢彩的眼睛里。
可能在那时,他便懵懵懂懂明白了母亲讲的所谓爱情来自于哪里。他也可能在这个年头的冬天提前看到了生长嫩芽的春天,雷狮站的那一块泥巴地已经埋满了能够在温暖浇灌下发芽的种子。
“三皇子殿下,您还会在下一个冬天来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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