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大街上熙熙攘攘蠕动的人群一如往日一般景象,本以为今夜肯定无客来访,早早就安排同场伙伴们收拾打烊。
刚准备起身清点下库存,摇铃声响,我应声转过身。还是一个学生打扮的青年进到店里,心想这两天咋回事,学生组团抑郁吗?
进来那人,一套运动衫,看起来或许破旧了一点,应该是穿了好几年了没舍得丢的那种。全身唯一可以称得上配饰的,也就只有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嗯,纯朴的感觉。
来人弯腰弱弱的和场务说:“你们这还营业吗?”场务转头看向我,我走过去和他说到:“既然来了,就找地方坐吧,也不能给你白跑一趟。”
“我很快的,喝瓶酒说两句话我就走。”说罢便在吧台找地方坐下。
“喝啥?菜单上都有,你点我给你备。冰块要吗?”
“那个,我看你酒单上都是按件卖,我能单点吗?我酒量不是太好。”
我心里想着,这年头20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咋喝啤酒才喝一瓶?
“可以,你选吧我给你上。”
他选了最便宜的一种,我转头给他拿酒和杯子,自己也拿了一瓶一样的。他急忙站起身来掏出裤包里的一把子零钱,毫无章法规律一堆的掏出来,但是奇怪都是一块五毛的。
他忙问我:“老板,多少钱?我先给你付了。”
“没事,清明时节你还能光顾,当我送你的了,不用给钱了。”我回到。
他也没再客气,应句“谢谢。”装好那“一饼零钱”坐了下来。我问他到:“咋今天清明你还过来?没有回家去上坟祭奠吗?”
“我今天得工作,没到休息日,妈妈和姐姐们去了。”他默默的回着。
我心想,这也算正常,也不是每一个工作都可以节假日休息的。想着拿起他的啤酒给他倒上了一杯,又问道:“咋了?有啥烦心事啊?”
“我不想活了…”
我靠!这啥啊?才来就飙出这么一句,我脑瓜子嗡的一下让我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我赶忙说到:“别!别说这个,先说说你经历了啥?为啥就不想活了。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生命还是很珍贵的…”
吧啦吧啦和他说一大堆生命的光辉之处后,他仿佛不为所动的偷瞄着我说到:“我到现在都没有朋友,他们都不肯和我一起玩,回到家里面一家人吃饭的饭桌感觉也是冰冷冷的,两个姐姐都是相互相处沟通,感觉和我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妈妈腿脚不好,话很少。我在家里我就感觉我是多余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听下来显而易见的就是他被孤立了,不仅仅是家人,而且连带上了他的社交圈。
“那你之前那些同学呢?也不联系了吗?”
“不联系了,他们也嫌弃我讨厌我。”
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怎样孤僻的一个人也该有一两个朋友。
“那你能说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给我听听吗,你这样的话我摸不到头脑。”
“我初中高中大学的时候,我才进去也结交了挺多朋友,一开始关系还是很有善的。但是每天中午的时候,我会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蹭饭”,也包括一些零食啊啥之类的,他们相约出去玩,我也总是以一些借口逃避需要支出的费用。比如,今天钱忘带了改天给,再比如我就和你们玩一会,一会我就得回家了,诸如此类种种借口。就这样慢慢慢慢的,也没有人在和我相处了。”
“那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我问到。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没有办法,我想跟他们在一起相处,我很孤独,但是我没有钱。”
说罢这些,我看到他的酒瓶已经空了,他诺诺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我:“老板,我酒没了,你能再给我一瓶吗?”
我也确实产生了兴趣,也想把故事听下去,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转身又拿了几瓶酒放桌子上:“你慢慢说,没事。”
“我回到家,我就是个独立的个体,没有沟通,没有交流。这样的感觉我很难受,我想要有人和我说说话,我讨厌这样一个人的感觉。”
“那你的零用钱呢?你和同学相处聚会吃饭,你得付起你的那一份啊?”
“我…我没有零用钱,一直都没有。”
语塞,学生没有零用钱??这是我根本从未想象到的。这个故事看起来,不是简单的抠门而已。
“今天本该是祭奠我爸爸的,他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意外,没救回来。”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但是眼神还是木然。
“我不是本地人,我父母在还没生下我的时候就到了这个城市,没啥本事,但也算能打拼,推着一个早点摊东奔西跑。平时也够节省,攒下了点钱,买了一套50平米的小房子。后来就计划要孩子,我的姐姐就出生了。后来因为封建,我的老家有一句话这么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必须要有个男丁传宗接代,虽然妈妈极力反对,但是还是拗不过爸爸,所以后来我二姐也紧跟着出生了。”
这我也能理解,这根深蒂固的思维,也不是一代人就能改变的,总是需要岁月的蹉跎,风沙的洗炼。
“那照这么说,你家现在就是4个人一起生活?”
“对的,收入不算高,一个早点摊能赚多少钱,所以日子比较拮据,爸爸又比较偏爱我,所以家里能有点好的,都是给我。姐姐们的嫉妒也该是那时候开始的。”
我心想着,从小就接受这不平等的待遇,必然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他又接着说到:“家里维持生计就靠个早点摊,随着我们姐弟3慢慢长大,需要花费的地方更多了。爸爸就去找了个工地的工作,白天拌沙灰,晚上陪车拉沙土。每天没什么可以休息的时间,身体也日渐消瘦了下来。”
“家庭压力太大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回到。
“有一天早上,刚上第一节课,我的班主任就气喘吁吁的闯进课堂叫我出来。跟着他上了他的车,不知道去哪,我也不敢问,直到在医院停下了车。进到3楼手术室,我就看到妈妈在地上晕了过去,眼角边泪痕都还没凝固,两个姐姐抱着头在那痛哭。我吓呆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班主任和我说到你爸爸早上去工地的时侯,失足从你们家门口那个台阶掉了下来,没救回来。”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我只能这么形容……
“我没哭,那时候我哪懂什么生死,只是看见晕倒的妈妈,痛哭的姐姐们,我很害怕。”
小伙干脆直接舍弃了杯子,拿起酒瓶抬手就干,我也没有制止他,伤身体和这样的过去相比,显得太过不堪一击。
“爸爸死后,我感觉家也死了,妈妈整天像个行尸走肉,姐姐们锁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而我就像那个最没心没肺的”
“当时你还小,你也不能理解那些,这不怪你”我回答到
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天花板说到:“爸爸去世后,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一家人没啥兴趣活动,妈妈雷打不动的出摊,姐姐们和我照旧去上学,直到大姐该上初中的时候,妈妈把她拉进房间里,说了好久好久。在那天之后大姐就和妈妈出摊了。紧接着过了2年,又是二姐重蹈覆辙。”
我人傻了,初中都没有读吗?就出去为家庭谋生了?我也开始能理解为什么亲姐姐们会疏远自己的弟弟了。
“我和我妈妈说过,我也要出去工作赚钱,妈妈却和我说,他们这样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死去的爸爸。因为爸爸说过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供出来,家里的希望不能沉了。你好好学习,别上你爸爸在天上寒了心。”
我觉得这已经不是重男轻女可以描绘的了。执念、病态,在这时代我完全无法理解还会有这么极端的念头行为。
“家里没啥钱啊,能赚来的钱都用来供我读书了,但是也仅够书费和学费,没有零用钱,又想和同学相处,我就只能耍着小聪明到处“骗吃骗喝”我以为学校是我的家,但是渐渐的,它也开始疏远我了。”
“你这样的行为本来就是不对的,朋友在一起不就是坦诚相待,你靠小心机小聪明怎么长久的相伴下去。你缺钱的话你可以上暑期工啊、兼职啊,很多选择的,你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我尝试过,我每每自己一个人去找工作,都被人骗了,工作做完之后人就找不到了。问同学是否有靠谱的工作,他们都是一脸木纳的看着我,像从来没听过这个东西的存在一样。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了。”
我语塞,转念一想也对,在他读书的那个年代,互联网哪有这么发达,信息资源的共享哪有这么快速简便。
“后来“蹭吃蹭喝”就好像在我身上住下了,我开始享受这种感觉,用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过去。只要对我有利的事情,我不怕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去得到。读书也好,工作也好。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我又享受着这样的行为。我像个矛盾的个体,讨厌着自己,讨厌这些令人发指的行为,又爱慕着自己,爱慕着那种不劳而获的感觉。”
话到如此我已经没啥能对他说的了,一件往事已经破坏了一个家的和谐,4个人的性格心态。
“谢谢您今晚的招待,很感谢您听我诉说”他说罢对我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打开手机翻来通讯录,拿来一张纸,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和地址对他说到:“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心理医生,建议你去看看,你跟他说是我介绍的,不收费。”
他应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昆明虽有春城之美誉,但是入了夜还是那样的凄冷。我坐在门口看着已经冷清的人群,烟快要烧到手指都浑然不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古人的谚语并非不无道理。我不知道小伙接下来的路会怎么走,他是会像他说的结束自己,还是循规蹈矩继续按那个不堪的样子活着,再或者还是抱着“明天终究会灿烂”的希望去看心理医生。这些都未知,但是我觉得,他的生命从小学那一刻、从姐姐们辍学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他得为全家人而努力活着。
擅攻心计,我不知道他是用何种我想象不到方式和他的社交圈相处的。我只知道他掏出“一饼”零钱,说那一句“我酒没了,能再给我一瓶吗?”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输给他了。
时间过了一个月我拨通了那个心理医生的电话。问是否有个23左右的小伙去向他寻求帮助。
他只回了我一句
“23岁左右?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