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腊月深冬,寒风入骨,急促的警笛声混着剧烈的呼吸声在走廊里蔓延,前头的罪犯拖着尖叫的人质冲上了天台,紧追在后头的队长怒吼:“放下人质!”
后头的谈判专家一直在喊:“别刺激嫌犯,他很危险,别——咳咳!”
被冷风吹得嗓子一痛,老专家剧烈的咳嗽起来,跑都跑不起来,一个小警察一直在拽着专家的胳膊,急的恨不得把老专家背起来跑。
“何西,快去告诉你们队长,别硬来,这嫌犯是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幼年时肯定遭受到了很多创伤,他所选择的受害人也都是女性,说明他仇女——咳咳!”
老专家喊不动跑不动了,只能去推小警察的胳膊:“别管我了,去追你们队长!我先联系局里。”
何西扭头就跑上了走廊台阶。
这是一栋很老的公寓楼,没电梯,台阶也很狭小,空气中浮着尘埃的味道,他跑的肺部都火辣辣的,但又不敢停下。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北方的冬天早都黑了,他跟他们队长、队里的谈判专家一起下个小馆子吃顿晚饭,谁料正撞上“玫瑰杀手”的行凶现场。
“玫瑰杀手”是个杀人犯,这个名称还是媒体给的,因为这个杀人犯在短短三天之类连续作案六起,杀了五个漂亮姑娘,这是第六个。
他不敢想此刻天台上面是什么场景,临到了天台口的时候,他喘了口气,压住了呼吸和脚步,慢慢的挪了上去。
天台上果然已经对峙上了,两边距离大概七八米。
罪犯穿着连帽衫,戴着黑手套和口罩,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团黑雾,谁都看不到他的真实面容——他杀了五个人,但警方都没找到他的任何数据。
人质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概十七八岁,都快哭抽了。
“放开人质!”队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常年穿着一身油腻腻的马甲外套,此时正举着枪,厉声冲天台边缘的那罪犯和人质大吼,队长吼一次,罪犯退一步,人质哭一声。
风声呜呜的吹过,罪犯拖着人质往天台边缘走,天台边缘竖着一层老化生锈的栏杆,不到人腰间高。
这是十二层,底下的谈判专家已经在联系局里了,但是怕来不及铺上充气垫。
何西在原地顿了两秒,低着身子,匍匐从侧后方往嫌犯的身后接近。
队长看到了何西,俩人经过短暂的视线交流后,队长吸引视线,何西缓慢匍匐过去。
近了,近了,就只有两米了!
只要找好角度,就能直接解救下人质!
就在这关键时刻,人质突然崩溃的尖叫起来,剧烈的挣扎,一把推开了罪犯!
“砰”的一声,队长开枪了!
就是现在!
何西冲过去,一个飞扑,一把将罪犯扑在地上!
队长也往这边冲,人质吓到腿软,尖叫着四肢着地的爬走,何西和罪犯扭打起来,眼见着队长要过来了,他心底才松一口气,突然间整个人都腾起来了!
罪犯抱着他狠狠地撞到了栏杆上!
老化的栏杆直接被撞断了,何西和这位罪犯一起飞到了半空中。
风声,栏杆碎裂声,队长的痛呼。
“何西——”
身体骤然失重,一切仿佛都像是被放慢了一样,何西看到他身下的罪犯的连帽衫被吹起来,口罩在刚才撕扯间被扯掉,他看到了一张轮廓明朗,阴戾凶恶的脸。
下一秒,砰——
“啊!”脚下狠狠地一蹬,后背猛地后仰,杨林差点当场跳起来。
“嘎吱”一声,桌子被重重推开,椅子也翻了,何西在同学们的惊呼中站了起来。
“何西,干嘛呢!”带着不满的女声从讲台上传来,何西呆愣的看过去。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的透过玻璃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白色粉笔尘埃,严厉的中年女老师一手搭在讲台上,一手拿着粉笔,严厉的看着何西:“上我的课还敢胡闹?滚出去罚站!”
何西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一切像是梦一样,他迟疑的从座位上出来,缓慢的往前走,一双眼却不由自主的向旁边四处看。
四周都是他的同学,一张张年轻蓬勃的脸在下午的阳光中散发着青春的光泽,何西恍恍惚的走到了门口,在走廊里站着了。
走廊里的窗户开着,有半凉的风吹到人的脸上来,何西无意间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
这是他高二的时候。
他...回到了高二的时候!
何西倒吸一口冷气,狠狠地捂了一把胸口。
临死前那个罪犯凶狠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但一转头,他却回到了六年前。
朗朗读书声和少年人的朝气近在眼前,一切都熟悉的像是梦一样,何西重重的捏了自己一把,疼的脸都扭曲了。
妈的,真的。
真的。
真的!!
就在何西疼的面容扭曲的时候,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同学们欢呼着从教室里头冲出来,拉着何西的肩膀喊:“班长,走啊,打球去。”
何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
他们周五下午有第四节课是体育课,所以第三节课的语文课总是上不好,同学们人心浮动,只想着上完体育课早点回家,所以语文老师总是会借故发火。
他的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被同学们带着肩膀往外走。
学校还是那个模样,同学们聚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闹,何西原本那种紧张和疏离瞬间淡了不少,眼眸流转间也多了几丝光芒。
这是他的学校,他的同学,他如何能不熟悉?
只是乍一回到这个环境之下,何西到底还是不大能接受,他有点浑浑噩噩的跟着,人虽然在这儿,心却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人质怎么样,队长怎么样。
他出了事之后,他那边的妈妈会怎么样。
何西想这些的时候,他旁边的同学突然紧张起来,原本的热闹也跟着压下去了不少,几个人的步伐都快了,裹挟着何西快步往操场的另一头走。
“怎么了?”何西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
“厕所又打起来了。”旁边有个小胖子垂着头,低声说道:“沈阎王在哪儿呢,咱们别去招惹。”
沈阎王?
何西记得这个人。
他当初上学的时候一心只读书,从来不掺和别的事情,但也听过不少沈阎王的事迹——大概就是天天打架,欺负弱小之类的。
高中时候的何西对这些事都敬而远之,但放到现在的何西,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当刑警之后才了解到学校之中的未成年案件也不少,他在警校那几年得到的不止是一个健康的体魄,还有一颗勇敢无畏的心。
“你们先去。”何西和几个同学分开,直奔着厕所快步去了。
几个同学在后头喊了两声,但也没人敢跟上来。
他们学校是个百年老高中,虽然名声很高,但是很穷,厕所都是老旧的土厕所,用砖瓦和水泥糊的,因为背阴,倒没有什么臭味儿,凑近了还能感受到一股股阴冷。
平时这个时候厕所都会有几个人在上厕所的,但今天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厕所里面传出来一阵阵惨叫。
何西快步的冲了进去,他跑的有点急,胸口处剧烈喘熄,一冲进厕所,就看到了正很具有冲击性的一幕。
白天,厕所的灯不亮,显得有些昏暗。
一个肥矮的男同学倒在地上,浑身都沾着尘土,另一个高大男同学背对着何西,一只脚正踩在肥矮男同学的小腹上,重重的碾。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沈,沈——啊!”地上的哪位已经开始哀嚎了。
但他身上的哪只脚依旧没有收力,甚至更用力、更恶劣的狠狠地踩了一脚!
何西一阵惊怒,大声喊道:“同学,你再不住手就跟我——”
他一句“局里走一趟”都到了嘴边了,又猛地吞回去,继续吼道:“我就告老师了!”
乍一听到声音,沈肃北以为是那个老师来了,他慢腾腾的收脚,转身,回头。
他看见了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学生。
这学生长得真乖,一看就是个好学生的样子,一张脸是小瓜子脸,看着很秀气,头发是浅亚麻色,个头也不高,看着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脸也很白,见到他时似乎被他给吓住了,整个人都木在那里了。
又是一个逞强的书呆子。
沈肃北嗤笑一声,心里头突然升起来点逗弄的心思,先是慢腾腾的往那边走,在走近了的瞬间突然一步蹿了过去!
“啊!”何西被惊得低呵一声,一拳猛地打过去了!
但是却没打到那张脸上,而是被一个滚烫的手掌包住,他看到那只手缓慢却坚定地把他的拳头挪开,看到那张肆意桀骜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看到那人薄凉的唇角一勾,勾出了一丝寡淡又轻佻的笑容。
“哪儿冒出来的书呆子,我的事儿也敢管?”沈肃北攥着他的拳头,只觉得这书呆子果然是拿笔的手,手指头都这么粉嫩娇细,搓起来的手感像是玉一样。
何西被他笑的活生生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出来,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肃北,根本挪不开。
沈肃北的脸,和他跳下天台时看到的罪犯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他曾经和这位沾满血腥的罪犯,同在一个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