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宫墙上,撒下一大片碧绿的柳枝。皇后放下手中书,偶然瞥见时笑道:“这柳树可真会挑地方长啊,你看这红配绿虽说太土,但这样看却觉好看的紧。冲散了这宫里头一点压抑,增添些许生机。”
那株柳树据说是前朝皇后,有次无聊时候栽种在宫门外,日夜期盼着皇上能够在自己身畔停留——她不敢奢求人能长久与自己相伴,只求偶尔想起时能来这凤栖宫中多坐坐,哪怕就是聊聊天,喝杯茶也是好啊……但是后宫佳丽三千,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们。前朝皇帝终日醉卧在美人香中,哪里会想起早已人老珠黄的皇后呢?
可怜到最后,陪伴前朝皇帝走过最后一程的,只有这位早已经记不清楚面容的皇后。
提起这段往事,清月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女,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主子: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当年与尚是赫亲王的皇帝成亲,就一直相敬如宾。世人都说他们结合乃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但是也就只有贴身人知道,洞房花烛时,所有人艳羡的一对新人四目相对,久坐不语。
人们都心疼前朝的那位皇后,羡慕如今二圣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乃是帝后相处典范。
但哪里会知道啊,前朝皇后之所以对皇帝痴心不改,是因为在年少时,他们就是对恩爱夫妻;而现在帝后相敬如宾,也仅仅就是相敬如宾。
“傻丫头啊,我们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后半倚在软榻上,将看完的书合上,“所谓的爱情他没有,我也没有。不过是被硬凑合成了一对,彼此没有感情那干嘛还要死缠上?是这书不好看了,还是棋下着没意思……又或者说他短我银子使了?”
清月哑口无言,她们都知道皇帝虽然不来皇后宫中,但该给的从未少过。每月十五与初五都会为了自家娘娘的颜面过来坐坐,用完晚膳后才去贵妃宫中……除了宠爱,后宫最最重要的宠爱啊!
“娘娘,谁知道您这份尊重在没有宠爱的前提下,能保证多久呢?”清月怎么会不知道,皇帝最宠爱贵妃,甚至为她遣散后宫佳丽,打发去嫁人。“万一,万一那位心血来潮要做皇后,那岂不是——”
“他不敢”皇后凤冠之下,一双美目温柔坚定,“除非他想要这后宫中再多出两三个自己不爱,又不得不去宠爱的女人。”
后来清月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敢这样有底气:因为皇帝能坐上这个位置,少不了皇后这个背后最重要的盟友。每每初五,十五他来凤栖宫谈论最多的,永远都是军国大事,偶尔的闲聊也是关于科举考试时那些个考生的家底,性格才学如何。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次北方蛮敌来犯。皇帝跟皇后彻夜长谈,一一分析着朝中哪些将军堪用:
“燕王封地最近,他近些年跟蛮敌打过不少交道。一些路子最是熟悉”
“得了吧,上次谁在我这边发牢骚,说是燕王势力太大,得防着。”皇后磕着瓜子,喝口茶,“你要派他也行,但得考虑好如果打完胜仗,论功行赏说赏给他闺女一妃子当当,你是给还是不给?”
“那小秦将军也是不错,精通军法。加上老秦将军当年镇守边关时候击退不少蛮族……不行,他从未上过战场,如果老秦将军还健在让跟在身后倒是没问题……”皇帝觉得脑壳疼,他正想抓把瓜子解解馋,却没想到摸了个空,“你,你就不能给朕留点?!”
皇后白了他一眼:“清月,再拿盘瓜子过来……这部跟你分析正得劲的么,一时没留意啊,没留意。”
清月行礼退下时,悄然回头,只见帝后仍旧在讨论些什么,皇上似乎说的有些不对,遭皇后娘娘一顿说——那种感觉,确实不是夫妻相处时该有的样子,反倒像……像是未进相府前,阿爹同一两好友坐在乡间小路上谈论收成时。
那个时候,清月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提叫皇后娘娘去挣所谓的宠爱。但是她还是担心,担心贵妃会为了坐上皇后而对自己主子不利。
冬日除夕时,贵妃临盆,诞下对龙凤胎。喜得皇上大赏后宫——其实赏什么啊,满打满算也就两位主子。
清月看着送来凤栖宫的赏赐,瞧皇后娘娘一一打量后吩咐人留下几件常用首饰,剩下都给收起来送到后边小库房内……心下焦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什么”皇后将玛瑙手串戴在手腕上,“无非是家中那老不死的说,早早诞下嫡子,既然不让皇上多宠爱其他人,那也该开枝散叶来些嫡子要好太多……可是清月,我要孩子干嘛?那是为我生的么?”
清月看着皇后,将老夫人送来的玉如意砸了个粉碎,有些渣渣滚落到刚进门的皇上脚边:
“少见那,你居然会拿这好东西出气了。”
“我家那老不死送的”皇后似笑非笑的盯着皇帝,“她要我生个嫡子出来,好挣个太子出来。”这话说的,好似与她娘家有多大仇恨般——
的确是有仇,要不是因为这仇恨……皇后也不会是如今这位皇后了。
清月记得在丞相府里,若非早逝的丞相大人庇护。只怕他们的大小姐早早就被老夫人给算计到连骨头渣都不剩下了。尤其是继母进门,两人联起手来要算计丞相夫人留给独女的嫁妆。
若非是真的在那个家待不住,丞相大人自知不能再为女儿提供庇护。也不会草草给嫁出去,跟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孤枕独眠了多少年……
皇帝早知已故丞相的那一家子是什么人物,对此自是没什么坏话说,反倒还说砸得好:“过了明天……你家,就该是清净了。”
皇后没有回答,她把玩着一金丝琉璃凤簪反问:“不好好陪你的老婆孩子玩,大喜日子上我这来干嘛?”
“那毕竟是你娘家,来商量下。”
清月接过簪子给皇后别上时候,听见身旁那美人说道:“不是早就商量妥当了么?还要再来提醒一遍干什么?”
闭上眼,清月见皇后娘娘眼角划过几许泪……
不久后,皇后娘家因为欺君罔上……满门抄斩,连十岁小儿都没有放过。
皇后听说当日血染长街,才十岁的小孩子早早被这一切吓坏了,他哭喊着被强行压在行刑台上……
“娘娘”清月放下手中的丸子汤,“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没什么”皇后擦干了眼泪,“我高兴,我终于为我爹娘报仇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三天后,清月跟随着皇后得了张废后诏书。
不同于民间流传的那些皇后德行有亏,伙同娘家篡夺皇位不成,被皇上发觉被废,更不是什么贵妃逼宫陷害……相反,这是帝后早早商量好的。
“我许你天下至尊,你许我报仇雪恨”
皇后将诏书收好的当天晚上,贵妃罕见地进了凤栖宫的门:“这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啊,早早给你腾地方”皇后站在窗前,突然笑道,“记得初进宫,我在这面宫墙上发现几条柳枝。那可真是好看得紧呢。”
贵妃低下头,问“非得要走么?皇上他——”
“我帮他已经稳定好朝堂,心愿也了了。”皇后伸了个懒腰回头,“还留着干嘛?跟你抢夫君么?”
……
“不开你玩笑了”皇后摘下了自己的凤冠,褪去凤袍后只身素衣,潇洒大方,“马车可不会等人,但愿江湖路远
能再见”
清月扶着曾经的皇后坐上了马车,最后回头看这生活好几年的皇宫,好像看见尽头处,有个明黄色身影
“真是一如既往的含蓄啊,不舍得我这个朋友都不敢当着面送,怕会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