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怀我的时候,风家与秦国的往来被发现,被政敌参了一本,是娘以自己在阴阳家的身份为幌子,揽到自己身上,把叛国之举压到了学派之争,这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没有什么可居功的。但是政敌哪有那么容易死心,他们在牢里,对娘动用私刑,国君并不约束。
当时大伯才二十六,连妻室都没有,他一向很护着我爹,我娘又是因为风家受难,就去与四叔商量,以我娘腹中的胎儿为下任主君,投鼠忌器,以引起国君重视。
四叔虽有一个儿子,但是他于家族权力上一向淡泊,又与母亲关系极好,便一口答应,还承诺会好好辅佐我。
就这样,我在娘胎里就被内定为风家主君,若为男孩便是下任长君,若为女孩就直接立为少主。国君便下令,不得造成伤残,尤其不得伤及胎儿。但我娘还是没能幸免。
我问陈平:
我你可听说过,滴水刑?
陈平头顶悬木桶,桶上有小孔,向下滴水,直到皮发尽脱,滴穿头颅。相传是纣王创设。
我滴穿头颅倒是讹传。但滴水刑,的确是所有酷刑中,最温柔残忍的一种。如果说千刀万剐是对身体的凌迟,那么滴水刑就是对精神的凌迟。一滴一滴,永不间断,一开始只会觉得烦躁,觉得头皮发痒,不能入睡,即便睡着了梦里还能听到——滴答,滴答……
陈平止住我:
陈平有孩子在呢。
我抱歉地朝疆儿笑笑,摸摸他的头。
我整整一个月,我娘虽然熬了过来,始终不曾松口。但是你知道,她出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我淡淡道:
我她变成了一个傻子。
昔日阴阳家最负盛名的预言师,风家的智囊,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哲敏,据我爹说,她的心思绝不在我之下。
我爹跟她说了三天三夜的话,她终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哲敏灭秦。
此后如何问,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直到我出生,爹爹抱着我到我娘的床前,说,这是你的女儿,她叫风齐,风家的风,齐国的齐。我娘就抱住我,慢慢地念我的名字。
我风齐,灭秦。直到我娘去世,她还是只会说这四个字。
大伯对我的庇护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我八个月大的时候,他死于那场政变,之后就是我说过的,二伯临危受命,稳定了局势。
拥立我的时候,并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如果他愿意,也可以质疑前任长君确定的继承人,只是那时候我和阿姻都太小,便没有考虑过这些。
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不稳定的,就像我说的,要么配得上,要么配不上。即使是在被弹劾之前,我也有这种觉悟。只可惜,尽管我做了八岁孩童所能做的一切,还是没能避免,难道还要像甘罗那样八岁封相不成?
但是二伯也没有错。也许是我的错吧,虽然是轻易得到的,却也不想轻易失去,但这也许就是人性。只能说,我所处的环境,对我来说太严苛了。
我算上我娘那次,我在风家一共经历了六次政变,四次弹劾,两次逊位,一次暗杀。其中四次政变、一次逊位在我九岁之前,两次弹劾、一次暗杀在我十五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