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冲进庄子拉着江玉音道:“快逃,不要跟柳声远回去,他要害你!”江玉音却执意不听,她能走去哪儿?柳府就是她唯一的家,她的儿子她的夫君都在柳府。她的夫君怎么会害她?当初是他费尽心思地救下自己,如今他只是被那弥生给迷惑了,只是一时气她,过几日就好了。夜九又气又急,刚想跟她解释,门外便传来了马车声。她乃小仙,天庭规定,她不能与凡人起冲突,便只好再三嘱咐她不要听信柳声远的话,飞身躲到了院子里。便见柳声远进来,满目柔情地叫她玉音,伸手抱住她说:“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们回家吧!”她就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她的柳郎,当初为了救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柳郎,怎么会害她呢?他说,我们回家吧,瑞哥儿还在等你呢。她便什么都不顾地点了头。夜九急得跳脚,拔腿追了上去。等她追到柳府已看见冲天的火光映红半壁夜空,她心道不好,也不顾规定不能动用法术,穿墙而入。失火的是瑞哥儿的房间。柳声远带着江玉音冲进那小小的院子,看着发疯般往房间里冲的江玉音,终是有些不忍心地转头出去,对着站在院落外的弥生道:“交给你了。”他快步离开,弥生看着那不管不顾往失火的屋子里冲的江玉音,笑了。却听有人喝了一声:“不要进去!”弥生眉头一皱,便见那个叫夜九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前,拦着江玉音道:“你儿子没在里面,这是柳声远和弥生设的计,要引你进去毁了你的容!”江玉音一愣,看着那洞洞的火光。弥生快步进来道:“你儿子就在里面,不信你叫一声。”江玉音声音嘶哑地冲那屋子里喊了一声,便听有细小的哭声传出来。“瑞哥儿……是瑞哥儿!”江玉音推开夜九就要往里冲。夜九死活抱着她,弥生上前一把抓住夜九的手:“不要多管闲事!”“我乃苦难神,这天下哪里有苦难,我就要管!”夜九盯着她,一团明光便燃在眉心。弥生忽然笑了:“苦难神?这世上还有神明存在吗?我受苦受难时你在哪里?我快要死时将这天下神明都求了个遍,你们可听到了?”她发狠地用力,将夜九扯过来:“你们这些神明既弃我不顾,就任我自生自灭,不要插手!”她一把抓住江玉音的发,一字一顿道:“宋音音,我明白告诉你,这确实是你的柳郎为求自保布的局,就是要引你进去,毁了你的脸,好让你这辈子都被人认不出来你就是宋音音。”江玉音身子发颤:“你果然是绮罗……”“是我。”她发狠地笑着,“我回来了,当初你们是怎样对我的,今日我就要你们亲自尝尝。”她眼中映着烈火,道:“你儿子就在里面,再过一会儿就要烧成灰了。”江玉音看着大火只觉得身心都被烧着了,甩开夜九的手道:“放开我!我要救我儿子!”夜九还要再拦,妙香香忽然出现在眼前,伸手就将她勾了过去。江玉音就在她的眼前,冲进了熊熊烈火之中。那房中哪里有瑞哥儿,只有一个家丁装模作样哭出声引她进去,她一踏进那家丁就上前将她按在地上,夹着烧得通红的木炭往她脸上按:“对不起了夫人,这是老爷吩咐的……”那惨叫声从房中传出,弥生就站在大火之外,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你干什么?”夜九发恼。妙香香擒着她,不让她扭头去看,低声道:“你度错了苦难,她这不是苦难,是报应,真正的苦难在那里。”他伸手一指。夜九气恼地望过去,就看见火光下笑着流泪的弥生和躲在她身后树丛里的一个人,黑纱帽罩着整张脸,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弥生。那是……“长安。”妙香香道,“他用他的眼睛换我来拦住你不要插手,我答应了。”
长安在那天夜里来求他阻止夜九插手,用他的眼睛来换。妙香香问他:“我为何要帮你作恶?况且小乞丐要度那苦难,我也答应了她。”“不是苦难……是报应。”夜九用干哑艰涩的嗓音,一字一字解释。他给妙香香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是绮罗的故事。他说绮罗是个好姑娘,在他被胡姬母亲当垃圾一样丢在城墙边快死的时候救下了他,将六岁的他带回家一直养到十六岁,绮罗只有一个呆呆傻傻的爹,她常在宋将军府做工,挣钱来养活傻爹和他。他说绮罗特别好看,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有两粒小梨涡。他说绮罗特别喜欢柳声远,每次去宋将军府做工,都会偷偷溜去宋小姐那里看一看柳声远。他说绮罗总是说柳声远这也好,那也好,待她这种下人都很温和,可惜她配不上他,只有音音小姐才配得上他。他说有一日绮罗回来脸颊通红,偷偷跟他说:“柳少爷说他也喜欢我,让我叫他柳郎,说等娶了音音小姐过门就纳我为妾。”她是那么开心,她开始偷偷地绣鸳鸯,她让长安去买丝线。也是在那天夜里,长安回去就看见那间小小的屋子着火了,傻爹烧死在门前,绮罗不见了。他说:“我找了两天快疯了,然后我在运送宋将军一家老小的尸首车上看到了绮罗,她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我认得她。”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绮罗的手腕上还有一块红红的胎记,我认得她……”他声音干哑得实在难受,几次发不出声,妙香香便让他休息,施法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亲自去看他的记忆。妙香香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十分恶心的画面——城外的乱葬岗上,堆积如山的尸体,蝇虫满天,长安发疯地翻找尸体,在终于看到带有红色胎记的腕子时,哭了出来。绮罗没有死,却还不如死了,她的面目全被毁了,狰狞得吓人,她躺在草席上水米不进。她总在夜里做梦,哭着喊着:“柳声远你不能这么对我……音音小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长安便在那夜里抱着绮罗哭,他哭得比绮罗还厉害,哭着求绮罗活下来。绮罗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她的伤疤在长安的照料下慢慢愈合,但狰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很少说话,也不再笑了,总是吃了就睡。有天夜里她走到屋外,看着桥岸对面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站了半天。半夜里她又做了噩梦,她哭着跟长安说:“疼……”长安便提着一颗心,问她哪里疼。她摸着她的脸,哭得醒不过来:“我太疼了……长安,我的脸好疼……我求他们放过我,我求柳声远,我求音音小姐……我说我疼,让他们别再烫我的脸……我求观音菩萨,我求天上的神仙,求他们发发慈悲救救我……可是没有人救我……”那漆黑的夜里,昏暗的破庙里,佛祖高高在上,长安抱着她,抓着她乱抓的手,一遍一遍跟她说:“我救你,神明不救你,我救你……”那之后长安白日里做工四处打探哪里有治疗伤疤的大夫和药膏,晚上就回去陪绮罗。整整两年,绮罗的伤才好完全,那噩梦却在每个深夜发作。后来,长安遇到了夜九,被夜九带回了香香斋。他问妙香香,可有美人皮。他抱着用自己的脸皮换来的美人皮,回到那破庙,绮罗还在睡,他怕绮罗醒来看到他的脸,便留了张纸条,嘱咐她一定要吃了这碗甜点,将甜点放在她身边,躲了起来。绮罗半夜醒来不见他,只见那一碗嫩嫩的,像一块莹着光的奶豆腐一般的甜点。长安看着她吃下,看着她昏迷,看着她痛苦地褪下一层皮,长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重获新生,他安心地躲了起来。他再也没有在绮罗的面前出现过,却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来到香香斋,为她换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