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弯,不大的小镇,因有河口的优势,每年春日都有成群结队的刀鱼到此处产卵。本地人自不必说,路过此地的旅人客商,坐下来歇脚用饭时,也都要尝尝鲜美的刀鱼。
禧同酒楼的二楼,店小二殷勤地端上一道煨刀鱼,笑道
店小二两位客倌,这煨刀鱼可是小店的一绝,两位尝尝,不好吃您就打我脸。
紫袍客商是见惯这些店小二的殷勤劲儿,不耐烦地正待摆摆手让他下去,思量片刻又吩咐道
曹革和马夫说一声,今夜要连夜赶路,让他把马喂好了。
店小二好勒!我再给你包上些路菜,您路上饿了也有个嚼头是不是。
齐丘氏怎么还要赶夜路?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远,我想……
曹革还是稳妥些好。你不是爱吃鱼么,快吃吧。
夫人似乎不敢违逆夫君,也未再多言,低下头去,举筷用饭。
片刻功夫后,店小二又端着两碗米饭上楼来,刚刚放到桌上,只觉一阵风自身边卷过,眨眼功夫凭空冒出一人坐到了紫袍客商与夫人的旁边。
袁今夏饿死小爷我了!
坐夫人身边的那人瓜皮小帽,寻常青布直身,一副市井打扮,却是面有尘垢风尘仆仆,刚坐下便自筷筒里取了双竹筷,胡乱在袖子上抹了抹,端过饭碗便往嘴里扒拉,间或着运筷如风,连着挟了好几口菜肴,吃得狼吞虎咽。
莫说店小二愣住了,便是紫袍客商与夫人也齐齐呆楞住,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这瓜皮小帽边吃着,还不忘竖起个大拇指,含糊赞道
袁今夏这鱼好吃!
店小二本店的煨刀鱼可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一绝,是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的,所以鲜美无比。
袁今夏怎么没刺?
店小二刀鱼本多刺,所以事先用快刀刮取鱼片,然后将刺尽数用钳抽取而出。
袁今夏你们还真是不嫌费事。
曹革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吃白食的吗?
店小二你们不让识……
店小二也吃了一惊,连忙就要赶人。
口中尚嚼个不停,瓜皮小帽腾出只手,自怀中掏出样物件,看也不看地朝店小二面前一挡
袁今夏什么不让识!……闲人勿事!
一见此物,店小二立马识趣地往后退。
袁今夏等等!
袁今夏再上……六碗饭!
店小二好的!好的!
自是不敢得罪他们,店小二一溜烟地下楼去。
紫袍客商虽然看不见瓜皮小帽手中之物究竟是什么,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一手抠住桌边,双目紧盯着他们
曹革你……你究竟是谁?
筷子在碗底紧着扒拉几下,将剩下的米粒全都扒拉进嘴里,瓜皮小帽这才放下碗,用袖子一抹嘴,皱着眉头看向紫袍客商直接开骂
袁今夏你说你也是,这一路跑什么!仗着长一身膘啊!害得小爷我连赶了几天路,连顿热乎饭都没吃上……!
袁今夏曹革!
曹革你到底是谁?
瓜皮小帽将手中之物往桌上一拍,沉甸甸的铜制牌令,上面凹凸有致的“捕”清晰无比。
袁今夏城六扇门,有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瓜皮小帽探手入怀掏了掏,油滋滋的手自怀中摸了摸,搜出一卷纸递给紫袍客商。紫袍客商刚展开,面上表情便凝固住了——这是一张通缉赏格,上面赫然就是他的头像,曹革,男,四十二岁……瓜皮小帽探身勾着头,对照着他的模样,点头道
袁今夏画得还挺像,从面相上看,你可能是鼻头没长好,肉太少,你觉得呢?
说话间,旁边的夫人已知大事不妙,颤抖着挪动脚步,慢慢往边挨。忽得筷影一闪,右手小指头传来一阵疼痛,她低首看去,小指头被竹筷稳稳挟住,动弹不得。
瓜皮小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袁今夏齐丘氏,或者现在我应该唤你曹丘氏?
齐丘氏用力挣扎了几下,无奈那竹筷挟得甚紧,就如铁钳一般。
袁今夏坐下!
瓜皮小帽道,同时持筷的手微微一翻,将她的小指头朝后扳去。
齐丘氏疼痛难忍,只得颓然坐下,面露哀苦之色。
袁今夏你们俩也够狠的,私奔就私奔了,还杀了自家婢女,砍下婢女的头,将无头尸首换上齐丘氏的服饰再放到齐秀成家中,试图诬陷齐秀成杀妻。好歹是夫妻一场,便是你爱上他人,又何至于这般阴毒。
齐丘氏齐秀成没死?
袁今夏那婢女虽然与你身形相同,却是处子之身,细微之处差别甚大,小爷我难道看不出么。
曹革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小沓子银票,有二十两一张的、有五十两一张的,慢慢放到桌上。
曹革这些银两比赏格多出十倍不止,就请官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夫妻二人。
袁今夏三百二十两!
曹革是是是,不成敬意,请官爷收着。
袁今夏你怎么知道我月月闹亏空,我弟的私塾学费又该交了,上个月还买了一筐炭送先生,弄得我一点盈余都没有。
袁今夏我担忧的是,此事若传出去,我可就连差事都保不住了。我总不能为了这银子,把你们俩都杀了灭口吧。
袁今夏……应该不能吧?
见此事已没有转寰余地,曹革不再迟疑,他本就临窗而坐,趁着瓜皮小帽还在出神,站起来就翻出栏杆踩在屋檐瓦片上,往前跨了几步就准备往下跳……
齐丘氏曹郎
见此事已没有转寰余地,曹革不再迟疑,他本就临窗而坐,趁着瓜皮小帽还在出神,站起来就翻出栏杆踩在屋檐瓦片上,往前跨了几步就准备往下跳……
袁今夏你谋害亲夫,跟着曹革私奔,现下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袁今夏我跟你说,曹革!你是逃不了的!
齐丘氏愣愣坐着,一言不发。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不是店小二,却是个大高个,手上还拖着一瘸一拐的曹革,也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折了腿。
杨岳我说夏爷,下回把人往下丢的时候招呼一声行不行!
大高个提溜着曹革,朝瓜皮小帽没好气道。
袁今夏这回不是我丢的,真不是,是他自己个往下跳的。你饿了吧,快来吃。
正巧店小二颤颤巍巍地端了六碗饭上来,瓜皮小帽递给大高个两碗,自己留了两碗,然后在曹革夫妻二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饭,见两人皆不动筷,遂催促道
袁今夏快吃啊!从这里回京城还得赶两日路呢,你们这会儿不吃,待会儿路上嚷嚷饿可没法子。
曹革腿疼得哎呀直叫,齐丘氏因被他伤了心,自顾别开脸,端了饭碗吃起来,只当没听见。
杨岳这煨刀鱼……先用快刀刮取鱼片,再钳出刺来。定是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的,虽然鲜美,却有喧宾夺主之嫌。其实这刀鱼自身已经非常鲜美,只要用蜜酒酿,加入清酱,清蒸既可。
袁今夏你说你……当什么捕快,当厨子多好。
杨岳我也想啊,可惜我爹……豆腐该用井水泡三次,去豆腥气才行,这豆腐最多才泡两次,这怎么能上桌呢。还有这炒笋片……
袁今夏对了,我跟你曹革说,不是我不抓里,而是如果我不抓你的活,那锦衣卫中间的陆大人陆绎他会找你!我劝你在临死前吃了这一顿好的饭菜吧!
曹革你怎么知道!
袁今夏我当然知道了
袁今夏(心想)我可是知道了我这一世全部的事情!现在只要谁得了我?就能升大官了!
待他把桌上的菜点评一溜下来,瓜皮小帽已经把饭都吃完了,向店小二要茶水漱口,接着又让店小二端盆水来洗脸。
袁今夏他们有辆大马车呢,咱们回去可以坐车,犯不上再骑马吃灰土。这三日在马背上就没怎么下来过,都快把我颠散架了。
湿布巾擦过脸颊,露出原本就白皙粉嫩的皮肤,瓜皮小帽索性摘下帽子,自怀中取出木梳蘸水,将头发也重新梳理了一遍,编成辫子绾起。
曹革你……你是姑娘!
袁今夏怎么,不可以
曹革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六扇门中也有女儿家。”
袁今夏少见多怪!
瓜皮小帽哼唧了一声,她本名袁今夏,今年十八,两年前因机缘巧合而入公门;与她同行者唤杨岳,年长她两岁。他二人皆在京城六扇门中当差。
简单梳洗完毕,收好木梳,今夏闲坐无事,便颇惆怅地将那沓子银票望着,叹了口气,接着又叹了口气,叹得杨岳鸡皮疙瘩直起。
袁今夏大杨……
杨岳先放我这里,等回了衙门,再登记入册。
袁今夏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杨岳你娘四十都不到,说这话,当心她打断你的腿。
袁今夏母上大人深明大义,知道我为五斗米忍辱负重,别说八十,就算说她是八千岁也没事。
杨岳你的腿是没事,不过我爹会打断我的腿。为了我的腿,只能请你家八千岁大人节哀了。
杨岳口中的爹爹,便是杨程万,不仅是六扇门的捕头,还是今夏和杨岳的顶头上司。今夏的一身功夫,还有追踪等等技能,也都是杨程万所授。对于今夏来说,杨程万如师如父,断然是违逆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