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火箭出来后的日子里,总是能收到网络上的信息轰炸,好的,坏的,掺杂着喜欢和谩骂的声潮,让消息列表日日都是满满当当。哪怕关闭私信功能,依旧会有成千上万种方式钻进耳朵里来。
这时候总能偏执地遗忘掉队友说的“不要太在意外界的评价”。
哪说的容易,她在意极了。
吴宣仪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擅长自我调节和宽慰的人,在最好青春里的这场相遇,也不知道是该唏嘘还是该感谢。
但她终究成为不了那个女孩,也不可能24小时拥有她。厂里的梦早该醒了,奔赴下去的路总要自己拖着身子走。
躲在被窝里看着漫无止境的造谣和恶意,哭上一波又一波,微弱的手机光线把人刺的眼睛发痛,还是一条条翻看完了。
关在家个把月后,孟美岐再见到吴宣仪时,她宛如行尸走肉般,顶着红肿的眼皮和憔悴的双眸,望着孟美岐,弱弱地打了招呼。
“你去哭坟了,搞成这样?”
吴宣仪“没事,”
这两个字习得性的张口就来,紧随着带了句无痛无痒的解释,
吴宣仪“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听公司说,你要走人。”
吴宣仪“就是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哦,我又给你请了俩月假,够久了吧。”孟美岐摆明了舍不得放她离开,“吴宣仪,我告诉你昂,公司那里也得卖我几分薄面,这次姐帮你罩着,看谁敢开你,我都帮你出声了,你可不能打我脸。”
一股子熟悉的东北味儿,让吴宣仪有点晃神是不是又回到一个宿舍的日子,暖意涌上来些许,才感觉到自脚底而来的寒意蚀骨,跑去蹬上一双拖鞋,坐回沙发上。
吴宣仪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给孟美岐端了一杯热茶。
“你丫出句声啊,咱也好心里有个谱儿。咋地我们还没把你带活跃啊,还跟个小哑巴似的。”
吴宣仪“我——”
吴宣仪把呷了一口的热姜茶放回到茶几上。
吴宣仪“开始慢慢失去记忆了。”
孟美岐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我说这几个月你干啥呢,敢情你是埋在家写小说是不是。”
吴宣仪“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
2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记不住在韩国打过歌的节目、练习过的舞,到记不得在自己手机好友列表里都是些什么人物。
一开始以为只是年纪渐长,对太久远的事情忘性大,不以为意,可是最近,哪怕不去谈几年前的经历,就连婧留下来的那些班级大合照,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百度搜索,才一一将人脸和人名对应起来。
吴宣仪这才觉得事态不对,仿佛她在这个圈子里的一切认知,都开始慢慢褪色了。
没有印象,没有感觉,是她这几月里经历过的最恐慌无助的事情。
“去看过医生吗?”孟美岐突然认识到了严重性,也不再嬉皮笑脸。
吴宣仪“说是神经敏感引起的自我保护,如果没有好起来,就会一路严重下去,直到忘干净为止。”
孟美岐像是被杨超越附了体,直骂出声“操,这都是什么破事。”
“那你还记得我?”
看到她期许的样子,吴宣仪本想使一次坏,假装不记得,却突然被提高的嗓门威胁。
“吴宣仪你丫的,你要是不记得我,我给你从二楼丢下去你信不信。”
吴宣仪“......”
吴宣仪“记得,记得的,大概关系越好,忘得越慢一点,但是我怕哪天——”
她的欲言又止,两人心知肚明。
孟美岐费嘴地给她讲了一遍萧山和火箭的发生所有故事,其实对于这段时间吴宣仪暂时倒也没有全然忘记很多,听到添油加醋的片段,也不去拆穿她,淡淡笑笑。
3
第二天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吴宣仪就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塞进了车里。不怪她迷糊,只是夜里睡眠质量实在是太过差劲,甚至压根谈不上叫睡眠。
再清醒过来,就是在傅菁的家门口了。
右眼的眼皮子连带着心脏在狂跳不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吴宣仪想了两下又在心里呸呸啐去这口晦气。
她远远没有做好再见面的准备。局促地站定在她面前,捏紧自己的衣角,免得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要涌出来。
4
差点忘了,好久不见。
5
听说她有病,看起来是挺有病的。
土里土气的穿着那件粉色睡衣,混混沌沌顶着刚刚下车方理好的头发,来不及打扮到往日精致的样子,有点好笑。
看来她是真的病了,不然作为一个24小时谨记补妆的艺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这样的仪容仪表出门的。
依照孟美岐的说法,估计是被黑料整的心里有了抵触,才会这样失常。劳烦自己照顾她一段时日,看看能否好转。
傅菁“我什么时候有开这类诊所服务了。”
“诶哟,我的傅英俊,你不就是她的灵丹妙药嘛。”明明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听得人极度舒适。
傅菁“……”
“行吧,明儿我进组,过两天再来看她,希望别已经忘了我。”
傅菁“行……”
谁让那个女孩子是吴宣仪呢。
傅菁无奈地笑笑。
——她总是有软肋。
6
但是有一点傅菁比谁都清楚,吴宣仪才不是小孩子,她在进萧山之时,就已经长大了,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仿佛在她身上不曾出现过少年心性的轻狂和不知所谓。
可现实呢,她自以为的盔甲压根带不来任何保护,她的心早就被刺的千疮百孔,零散破碎到无人能去帮她拾起。
哪怕是傅菁,也没有这份笃定,说自己一定可以帮她愈合什么。
她曾经一味地想把人从深渊里拖出来,见见这人间太阳。
她告诉吴宣仪你可以肆意地笑,不用捂着嘴。你可以说出自己想要想争取,不用不自信。你可以拒绝,可以澄清,可以不用害怕说错话。你可以的......
但是现在,你瞧这情况,不也是象征着她在吴宣仪身上花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了。
涅槃重生什么的,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7
再看到傅菁的时候,吴宣仪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曾经熟悉到都要生出夫妻相的两人再见面,也未见有几分生疏,明眼人都清楚是得亏于她大大咧咧的乖张性格。
所以她热情洋溢地冲上来,搂上吴宣仪的脖子,也不为奇怪。
傅菁“老宣啊——”
拿着她瘦瘦的脸往自己脸上蹭啊蹭,不算硌得慌,但总是胖一点更可爱些。
....
“吴宣仪,穿外套。”
“有点后悔娶了她。”
“宣仪啊,吴宣仪...”
.....
一时间所有说过的傻话谎话、撒过的娇、包容过的、体贴过的细节悉数涌进脑海里,给吴宣仪淡忘了很多的黑白世界里添了一些色彩,原来拼命努力的生活里,也是出现过这样一个活宝的。
五味杂陈地给了她一个微笑,和寝室初见时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现在糅合着她从未预料到的纠纠缠缠千般万般的情愫,所以总归是不一样了些。
8
吴宣仪知道孟美岐把自己出卖了。
没有生气,她现在的情况总是能多记住一个算一个。
何况,对于某一个人,她总是贪得无厌的想多记得一些些,多记得久一些。
9
傅菁一下午差遣她跑这跑那,拿完这个拿那个,不由得让人怀疑孟美岐是不是和她签了什么私下交易,把自己买给人家当家佣来了。
吴宣仪不止一次在心里腹诽,真麻烦。但也没有心生不爽,老实说,和傅菁在一起,确实没有闲工夫想起个七七八八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乱糟糟的心情。
换句话来,在她身边,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灯亮起了几盏。吴宣仪知道这个暖洋洋的少年怎么也不该属于自己。
吴宣仪“傅菁,我该回去了。”
傅菁“谁说要放你走了”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霸总口气,
傅菁“孟美岐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的。”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孟美岐,撇清自己想留你下来的所有小心思。
这样拐弯抹角的蹩脚谎话,吴宣仪早就听烂了。
她也反应过来,是因为要久留她,才使唤她认清家里各样东西的格局摆放,小孩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又很直白。
她无奈笑笑。
10
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温温和和,吴宣仪很难有余力去分辨其中的真假掺杂,就进入了下个话题。
生生错过了很多溢于口齿间的在意与欢喜。
11
吴宣仪没有告诉傅菁,其实她已经快要忘记那个把自己带过来的是谁了。
但是她也还没有坦诚到把难堪之处尽展无余的暴露给傅菁看的习惯,一贯爱逞强的个性并没有因为相处改变些许。
吴宣仪“早上是她把我带过来的,你和我说说她吧。”
傅菁一开始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以为吴宣仪只是怕自己忘得太快,想要回温一下过去。
傅菁“要不要明天我把孟美岐叫过来?”
吴宣仪“不用了,怪麻烦的。”
啊,原来是叫孟美岐么,熟悉的名字,怎么会这么难记呢,吴宣仪有点懊恼。
其实无论叫什么她都记不住,孟美还是孟岐,于她而言,都只是脑海里闪现而过的昙花,能做到的只有在它绽放的时候,记住那一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傅菁“她过来一趟是挺麻烦的,要不,把杨超越叫来,她住得近”
说完傅菁又自己摆摆手摇了摇了头,
傅菁“算了算了,是个傻孩子,来了也白扯。”
看着吴宣仪面无波澜又有些蹙眉的样子,傅菁就知道,得,又忘记了一个。
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呢。
12
吴宣仪“如果哪天我把你忘了怎么办?”
傅菁“那我就天天起来和你说一遍,你叫吴宣仪,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然后,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浮夸的话语,却带着一百分的真挚,她一直是这样。
她是大家的小太阳傅菁。
所以这一条路走两次,竟还是会折在同一个人身上,吴宣仪认栽。
她长大后的本能似乎连小孩子都敌不过。小孩子在一个坎上摔一次跤,第二次就学会了停住然后迈过去,可是吴宣仪被一个人绊倒一万次,还是学不会抬脚。
爱让人失去本能。
13
闭眼躺在床上依旧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吴宣仪也并不想叨扰谁的睡眠,寄人篱下总归不好再徒惹事端。
倒是傅菁,大晚上的捧了一床薄被,光着脚丫子敲开自己的房门,
傅菁“老宣啊,我听说晚上会打雷,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卑微的语气像是她才是脑子坏了的那一个,都忘记了自己是女主人。
明明几小时前晚间刚播报的晴空万里。
吴宣仪也倒还没有到耳朵也坏了的这一地步,不至于。
懒得去揣测小孩的小心思,应了声好,然后给她空出位置来。
傅菁呲溜钻进被窝里来,
“吴宣仪,晚安,明天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在说给傅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14
傅菁埋在心底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张破嘴开了光,还真就劈起闪电来。
可撒谎就是撒谎了,她压根不怕这些电闪雷鸣。相反那个真正怕的人,早就一骨碌扑进了她的怀里。
许是做了什么深沉的噩梦,轰隆声并没有让她惊醒,只是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胡话。
傅菁微微弯下脖颈,贴近她的唇间,呼出的气息烫的她耳尖发红,黑夜是个很好的屏障,她率先为自己的悸动找了借口。
她和吴宣仪不一样。哪里会有两次倾倒在同一个人身上的道理。
她自诩直女二十多年了,总不至于翻车在这里,于是疯狂找借口,这不过就是女孩子间的惺惺相惜和相互扶持罢了。
可生活总会在你言之凿凿的时候,告诉你它的离谱与不讲道理。
15
把旖旎的心思全数抛开,熨帖地替她掖好一侧被角,然后捡拾拼凑起唇齿间支离又破碎的字词。
不知道吴宣仪怎会生出这样满满愧疚感与不舍得,至少很少听得她以这般脆弱的语气说过什么话。
“不会的。”
傅菁也不清楚自己的斩钉截铁能坚持多久,细想来,便少了三分胆量。尔后,又带了轻柔柔的一句。
“没关系的。”
16
“傅菁,我不想忘记你。”
没关系的,忘记了也没关系的,我记得就好了。
这大抵是她唯一能坚持的坚定。
17
吴宣仪早上醒来时是在傅菁的枕头上,总好过在她怀里,倒也不算尴尬。
傅菁“早啊,吴宣仪。”
吴宣仪“早安,傅菁。”
傅菁“恩,看来还没有忘记我,挺好啊。”
开心的像个得了蜜的小孩。
说实话她俩之间的相处,总会让人混淆年龄差距,搞不明白谁大谁小,天真烂漫和理智稳重交织出现在二人身上,就连吴宣仪偶尔也会错觉这是难得的天作之合。
傅菁“我们去外头吃早饭吧。”
傅菁怕在家里把人越憋越坏,异想天开觉得多见些人会不会好一些。
18
吴宣仪“诶哟阿拉菁菁啊,侬出门起啦。”
“恩。”傅菁回应的时候用了普通话,然后牵紧了吴宣仪的手。
吴宣仪“这个小姑娘蛮piu亮的,是谁啊?侬旁友啊。”
傅菁“是的是的。”
吴侬软语在吴宣仪听来有些拗口,却又好听得紧。离开的时候,她问傅菁,
吴宣仪“你说两句湖南话来听听。”
和她那时候非要自己说两句洋文来听听时一样,只是少了些无理取闹,多了些撒娇味道。
“恩,你讲起来比大妈好听。”
“……”
19
吴宣仪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不止是忘事忘人,她开始混淆记忆了。
吴宣仪“喂,傅菁,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傅菁“你问你问。”
听得她还叫得住自己的名字,想来不会问出太离谱的事情。
“我们有没有在一起过啊?”
吴宣仪的脸像是要低进脖子里去,等待了久久没有回复,她以为人是跑走了,又抬头确认地望了望她。
因为傅菁待她太好了,太好到让人很难不去生出误会。
其实并没有想让谁难堪的。
“我随便问问,没事,说完反正也马上会忘记的。还是不说了吧。”
傅菁沉默在那里,她知道吴宣仪在希冀的答案是什么,她想骗她,却又不想骗她。
她听到心头绷着的一根弦断掉的声音。
20
傅菁不是没有期待过,没有想象过,她所以为的在吴宣仪身上失掉的某种谓之爱意的情绪,会不会有朝一日在不停长大过程中,被某一个谁找回来,而不是在新闻里,在热搜里。
可是这个有朝太久了,久到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傅菁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自认倒霉还是庆幸。
21
“你叫什么名字啊?”
吴宣仪“吴三菜。”
“吴三彩?”医生怔怔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傅菁。
吴宣仪“错啦错啦,不是彩,是白菜的菜!”
吴宣仪的手悬在空中给人比划着。
吴三菜,不知道又是哪一段的记忆胡乱穿插来了。
傅菁心里发酸,怎么就不会好起来呢。
不会好起来了,可怎么办呢。
22
孟美岐来了,差点被傅菁赶出门去,不是因为她带着风尘仆仆的应酬酒气,而是傅菁不再笃定,不能再自大地告诉她,她有什么能耐本事,让吴宣仪好起来这样的话。
“你说这一步一步的,活教咱也跟着受罪,倒不如一次性忘了,一了百了。”
“一次性忘了,又哪里还有中间这么多故事好说。”
傅菁每晚不厌其烦的说着一遍又一遍老旧往事,新鲜的,有趣的,变着戏法讲给她听,可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我不记得了。”
讲到泛了黄的老故事桥段,最终还是在这五个字词间,半聋半哑,失了生息。
23
吴宣仪看着傅菁埋头在看剧本,明明给自己停了工,但是这样的习惯却日日保留着。
吴宣仪“菁菁,你这么努力干嘛啊”
她走过去蹭到人怀里,圈住傅菁的腰肢,像只没有利爪的小猫粘人的紧,
吴宣仪“明明努力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甚至还会反将你一军。”
那种无力的感觉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她,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话来。
傅菁先是紧缩了眉头。以前的吴宣仪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换了谁都会想要逃避这样决绝的残酷现实。
但傅菁没有,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吴宣仪,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永远也不会做错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有机会的话,傅菁真想把那些幽冷毒蛇一根根揪出来碎尸万段。
她将剧本整好放到一旁,佯装轻松地笑笑。把吴宣仪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柔声说道。
傅菁“因为你的努力暂时都被我偷走啦,等我练好了,再还给你。”
指尖缠绕着吴宣仪的发尾打着圈儿,
傅菁“你知道吗,我中学看到语文试卷每次都哭,结果考试也没及格过几次,现在却能做到天天背台词,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一份努力啊.......”
好像自己说的和她说的不是同一层意思。吴宣仪没有说出口,兴许是自己太笨了。但她能感受到开心,就这一点,便足够了。
一手撑起身子,仰起脸来亲了傅菁一下。看着她迅速绯红的脸,吴宣仪像是寻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下又一下捧着她亲。
傅菁“亲够了吗?”
凑得近了,同款洗发水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以为是傅菁生了恼,吴宣仪不再冒进,却被人咬住了唇,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蛮横劲儿,欺身把人压倒在沙发上。
迷迭香味的香薰开始缠绵四溢,在空气里平添了一丝丝的粘稠和意乱情迷。
24
傅菁“吴宣仪,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很吵的,能把我吵翻了。”
吴宣仪“啊?是吗,那我给你赔个歉。”
吴宣仪怯生生的当真模样,让傅菁心兀的皱紧了一下,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还是忘记了。
她是真的开始忘记了。
25
傅菁有一个聚会,她问吴宣仪要不要一起,毕竟有她以前相熟的人。
还是偶尔会做梦会幻想,多见些人,是不是可以带她拾回一些过去。
可惜,吴宣仪能做到的只是无措地点头,示以友好。
看着她用力在脑海里搜索回想,却徒劳不得答案,说着一遍遍歉意。
像是悬溺在海洋里的一截枯木,永不逢春。
心被人揪在半空,隐隐发疼,手上没有指甲却依旧在掌心硬攥出指痕来,傅菁不知道自己濒临崩溃的眼泪还能忍在眼眶里多久。
中途,就带着她离开了。
进入暮冬,街上零星飘着点雪子。
“下雪了诶。”
上海难得的雪,纷纷扬扬细腻地层层落在枝桠上,吴宣仪伸手接住雪晶子,又看着它在指尖融化,阵阵冷意上来打了个哆嗦。
傅菁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吴宣仪身上,又替她将衣服裹紧了些,掸去发间的雪晶与霜花。笨拙却又体贴入微的照料,吴宣仪早就已经沉沦过无数遍。
只不过差别就是,以前要装病才能回应而来的特殊感情,现在不需要装了。
26
“马上就会开春的。”
吴宣仪追着雪花一路小跑,没两步就喘了上气,傅菁没有陪她张牙舞爪的闹腾,便离得有些远了。
只见街边昏黄路灯,投在吴宣仪身上,晕出暖融融的一圈,光溜进她发间,眉目间是活波且亮堂的喜悦,漂亮极了。
曾经傅菁错过的吴宣仪,炽热的,朝气的,鲜活的,好像一下全都赔给她了。
傅菁“你跑慢些,等等我。”
吴宣仪“傅菁,你是老年人吧,哈哈哈哈。”
傅菁“对啊尊老爱幼你知不知道?”
吴宣仪“可我今年三岁啊,也没见你爱过我。”
傅菁“谁说没有,你能找出个谁来比我更爱你的。”
思索人名于她而言,太艰难了,吴宣仪火速放弃缴械投降,承认了傅菁最爱她这个事实。
傅菁不敢沾沾自喜,也没有欣然得意,她只是除了自己,旁的再想不起来了而已。
『但愿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
27
吴宣仪“听说云霄飞车飞到顶端的时候,许什么愿望都会被听见,傅菁,你听过这个童话故事吗?”
吴宣仪,你白痴吗?话卡在嘴边没有落下,轻飘飘回了句。
傅菁“没有。”
这个世界上的愿望多到盛都盛不下,哪有什么能被听到的和不能被听到之分,骗三岁小孩的把戏罢了。
但傅菁还是陪着吴宣仪去了趟游乐园。
人坐不上云端,现实也远没有这么浪漫,傅菁心知肚明,只是此刻她宁愿也信了这个不着调的传说。
她许了个愿望。
——吴宣仪,你要永永远远记得我。
28
童话故事都是会骗人的。
29
早上起来的时候,吴宣仪没有再连带着早安喊出傅菁的名字。
那样抵触又警觉的眼神,让傅菁所有的张皇都无处遁形。
神色缓了很久才渐渐柔和下来。
那短短的一分钟,似是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让傅菁生出从未好好拥有过她的错觉来。
她害怕吴宣仪一张嘴便能斩断往日种种,将她打到无尽深渊去。
所幸身体还没有到骗人的地步,吴宣仪至少还能觉察到俩人的亲近。
吴宣仪“你是谁啊?”
傅菁“我是傅菁,是你的女朋友。”
吴宣仪“我是谁啊?”
傅菁“你是吴宣仪,是傅菁的女朋友。”
吴宣仪“好的,女朋友。”
一瞬间差点要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虞书欣实在压抑不住,冲进厕所里哭了起来。
打了通电话给孟美岐,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是从未在吴宣仪面前放肆过的,声嘶力竭的哭。
30
“傅菁,总有一天吴宣仪会把你忘掉的,哪怕站在跟前也叫不出名字的那种,你可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害怕,我不能放弃她的。”
说不害怕其实都是假的。孟美岐难得嘴下留情,不去揭穿她的脆弱。
“这样也好啊。每天都是崭新的相逢,每一天都能重头来过。”
“傅菁——”
“.......”
“会好起来的。”
这世道,连孟美岐都开始撒谎了。
31
春天的确来了,衣服不断的减少,记性也是如此,愈发浅淡。
阳台上养着的水仙花好像又凋谢了一盆,花期在冬日里的花,总是宛若开了一瞬就已花落,吴宣仪觉得垂落的枯黄叶儿看着怪渗人的。
傅菁“诶呀,老宣啊,我和你说,我真的有好好养她的,每天爬起来浇一次水,我看肯定是保洁阿姨看她势头太好了,嫉妒我养的好,给人掐了活路.......”
吴宣仪“那个,有一点点吵——”
吴宣仪不再同以往一样,听着傅菁的絮絮叨叨而一味发笑。
傅菁把喉头的表达欲压了又压,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再乐观一些就能把那些难过抛之脑后了。
傅菁“明日我们再去买盆新的吧。”
吴宣仪“好。”
从背后环住她,把头抵在吴宣仪的脖颈间,贪恋温存着大厦倾颓前的安稳如初。
“春天都来了,总归是要好起来了吧。”
积极主义者的悲戚往往才是最最悲哀的。
32
害怕被遗忘仿佛成了一个过错,成了午夜的穿肠毒药。
傅菁也开始做噩梦了,茫茫的冰原上,只能看见一个遥遥的人影,在往湖中心走去,慢慢渐行渐远变成一个黑点,她想张嘴却被簌簌落下的雪花埋没在雪堆里,大口喘不上气,拼命挣扎的结果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这样下去,她会消失的吧。
半夜里惊醒的时候,床边坐了一个人,端着一杯刚倒好的热水,无助地看着她。
吴宣仪“傅菁,你做噩梦了。是因为,照顾我,很累吧。”
吴宣仪慢悠悠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听了这话的人突然战栗起来,发了狠似的抱住吴宣仪,杯子里的水因为她过大的动作,洒了一大半。
傅菁“我不累。你哪里都别去,你相信我。”
小哭包像是要把她的身体糅合进自己骨髓里一般,紧紧实实的不肯让人往外挪动一步。
吴宣仪的记忆好像被她这副模样刺到了一些,依稀回来了点。
#吴宣仪“我哪里都不去。再说,我都这样了,还能去哪里啊。”
——你是我的永无乡,你是我的安全区。
傅菁“吴宣仪,我会陪着你的,你别害怕。”
你别害怕,别害怕,别怕,傅菁在心底重复了数十遍。
——好。
33
安抚好几近崩溃的傅菁,就已经天蒙蒙亮了,吴宣仪出了门去,想给她买一份早饭。
“哟,小姑娘,出来这么早给家人带早饭啊。”
吴宣仪 “恩,给我女朋友。”
大爷看她有点眼熟,“啧,你女朋友是谁啊?”
是谁啊?
恩?我女朋友是谁啊?
吴宣仪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有个女朋友。”
大爷觉得有点好笑,递给她两碗粥和两个鸡蛋,“是傅菁那小丫头吧,我看你俩老是一起的。”
啊,是叫傅菁,是的是的,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的。
34
回家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躺在床边一隅,蜷缩着身子,看着人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吴宣仪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空缺了一大块东西。
吴宣仪偶尔会想,要是永远十七八岁就好了,那时候的喜欢便是喜欢,现在让她说喜欢,好像多了很多复杂的缓慢生长的依赖感,她分不太清,也就不太敢说出口了,她这样零零散散的记性,又哪里配得上说这些话。
等待人醒来的过程太过安静又漫长了,漫长到她把所有的回忆都忘记了都不甚为奇。
她翻找到书桌上落灰了的日记本,大概是谁很久没有写了。
整整齐齐的字迹有点眼熟,但又想不太起来了。
我叫吴宣仪。
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孟美岐把我送来傅菁家里,但可能很快我就会忘记谁是孟美岐。
......
家里还有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是傅菁。
......
记得在她面前一定要坦诚,开心便是开心,想笑就要笑,不然她会生气的。
.....
每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喊傅菁的名字。不然她会担心,是不是把她忘记了。
每天睡前都要看一遍这个日记,加深印象。
要拿出一百零一分的喜欢来对她,因为傅菁对吴宣仪很好,傅菁是吴宣仪的救赎。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
.......
清醒记得住傅菁的第56天
傅菁带我见了很多人,我应该是认识他们的。
言语招呼之间,他们对我的赞美还是嘲讽,我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我居然还能感觉得到傅菁,你说奇怪不奇怪。
......
依稀记得住她的第72天
老天,别的什么忘了就忘了吧,求求你,一定别让我连她也要忘掉。
......
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
千万千万。
35
傅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好像要把这辈子都在里头过完了。
她梦到自己睡醒了,吴宣仪黏糊糊地喊自己菁菁。
——我给你冲杯奶茶吧。
36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