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在大厅内响起。
高高的灰蓝色落地窗下,排着长长的冰色会议桌。而陈彦,就坐在大厅中央的有背椅子上。
“你回答我们的例行问题。此次答辩时间不会太长。”白褂的男子将没按出的圆珠笔头在手边的表单上戳来戳去。表上边列着的则是几项最近的情况介绍和医治应对表现。
刚进来的尚关洁径直走到白褂医师的旁边座位上坐下,翻开了面前的病例档案,撑着额头凝视起椅子上的“病人”来。
“还有做过有关爆炸的梦么?”医生按着预设的问题问道。
“没有,我长时间都处于失眠当中。”
“见过你的人称,你有幻觉倾向。你平日的接触对象有哪些?”
“我的主治医生,还有一个叫C的博士,以及红先生,白先生。”
听罢,医生向其余的研究者耳语了一阵。
“是你的描述带有问题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陈彦先生?你所指的C,还有红先生,白先生是哪三个人呢?”
“C同我是一个病房的,而红先生从前是个厨师,白先生过去则是个飞行员,他们都是通过C认识我的,三人都是这儿的治疗者。”
“他们多大岁数?”
“他们岁数都接近中年。”
“我们会查一下的,似乎你说的始终不大清楚呢。”医生把夹在硬板上的记录推到了尚关洁的手边,意在让她看上边所写的内容。
尚关洁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报告厅,将陈彦同医师的对白声都关在了屋内。
三十分钟后,报告暂歇。尚关洁即在门外挥了挥手,把陈彦叫出大厅去。她的面色不大好看:“陈彦,照你这样说的话,他们可是不会同意你‘回家休息’的呢。”
“我都是如实说的。”
“你说到的那三人,根本就不存在。”
“C就和我一个房间的。”
“你病房里就只住了你一个人。”
“可是,我明明......”
“待会儿下半部分报告答辩,你想好再说,行么?”
之后尚关洁抽身进入大厅,陈彦随着她跟入,里边的光线仍是冷冷的暗色,让人几乎都不想开口说话。医生们就像摆好姿势的人体模型,各自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我们可以继续开始了吧?”白褂医师揉了揉眼睛,神情有些倦意。
“回去有什么意图?”医生问话的同时也在纸张上描来画去。
“和我母亲呆呆,我离开她太久了。她在家就一个人。”
“有没有异性知己?平日同你走的很近,对你有过很大帮助的人?”
“几乎没有,我一向是独自一个人的,没有人愿和我共处。不过我在之后会去学学,如何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陈彦抬眼看了下尚关洁,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可是,后者还是没忍住嘴角漫开的笑意。
“感觉自己受什么影响最大?”
“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倘若我不注意时间,我可能会错过一辆早班车,错过一次重要的面试,错过每日的饭点,甚至错过自己的婚礼。”
医生们听到后也跟着笑了。
当报告结束后,尚关洁把手搭在了陈彦的肩上,向他说道:“你有了回去的机会,陈彦。好好把握吧。”
“嗯,谢谢你的协助。”尚关洁只是撩了一下发尾:“你心里真有喜欢的人了?”
他则呼出口气道:“我那是应付他们才这么说的。”
于是,尚关洁识趣地走开,留下个话来:“你只等消息一到,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而陈彦仍站在门口没有行动,时不时地回忆起刚才的问答来。让他纳闷的是,前半部分的真实叙述,基本都未得来较好的效果。相反地,谎言更让人能信服且达到目的。
他怀着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赫然发现,对面的床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来就没人在那儿住过的样子,一点儿都不留痕迹。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呢?
这没有其它气息的病房,让陈彦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这时,床头柜上的一个摆设恁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那儿,放着一尊手掌大小的千手观音,慈眉善目,唇间微启,似乎口中正吟诵着佛经。他凑眼过去一看!竟发现它和裂缝世界里的观音是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而已。并且它不是只具半张脸,而是完整的。
就在他发怔这会儿,一声不好听的嘶哑鸣叫硬是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陈彦转过头去,才看到被布罩住的鸟笼还在,那里边的鸟儿像是因为上蹿下跳,而把笼子震得响了起来,站这儿都能感觉出它的活跃无常。他把鸟笼提起来,拂开罩布,看到了里面的黑家伙,不自觉地轻声道:“乌鸦......”
然后,他把手插回到了衣袋里,触碰到了放在那儿的手机。他是要求再确认一下“交易”。
回去的那天上午,陈妈妈开车到了疗养院。陈彦往车后箱放着行李时,尚关洁经过他身边道:“我也回去了,有问题就联系我。”
陈妈妈热心说道:“我要不送你下吧,医生。”
“不必了,我车就停在那边的位置呢。”尚关洁莞尔一笑道。
没有比儿子回家更好的事了,陈妈妈愉悦地让儿子上了车,关上车门,行驶出了疗养院大门。车轮滚起一片扬尘,便驶上了回程的路。
“嘟嘟”......当车在前边的红灯处又停下时,后方传来了车喇叭声。尚关洁的车停在了他们的左侧,车窗摇下,尚关洁就似乎是要提醒陈彦什么一样说道:“别忘了你要做什么。”就在红灯转绿后顺时开上了外环立交。
坐在驾驶座上的陈妈妈用纸巾擦了下鼻尖上的汗渍。因暑热的缘故,连灌入车内的空气也都是闷热的。她把座位间收纳箱内的饮料罐头捏在手里向陈彦扬了扬:“要喝么?”
后座上的陈彦只是摇摇头。陈妈妈便把饮料放回箱里:“医生看来一直也很关心你呢。”她通过后视镜看着儿子的表情,而陈彦正埋着头,用手扯弄着在医院里给套上的脚铐。
“他们在你的脚铐踝带内置了安全连接电路。里边的电子栅栏功能利用了服务器软件把我们家画为固定区域,一旦你离开,系统会立即发出报警信息。它能根据需要设定固定时间间隔,对你进行定位跟踪。这只是暂时的,儿子,如果你表现得好,是可以放足的。但在那之前,它有辅以专用螺丝锁紧,你若企图去打开踝带,通讯模块会立即向监控中心及管理员发送报警信息的。”陈彦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的侧脸,她边说着话,一边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
接着她略微偏了下头:“你那黑罩子里是什么?”
“一只鸟。”
陈妈妈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你还是喜欢这种小宠物。回去后翻翻那些有用的书吧,等你完全出来后,给你安排一个工作,你直接去上班就行了。”
“我是不是还要准备考试?”
“你只需要调整好自己,别情绪化就行了,儿子。”
车“呼”地插进分叉路口后,陈妈妈按下了车内广播。悠扬的音乐便充斥流淌于整个车厢中。
待陈彦一走,尚关洁才开始注意起那天并没有认真浏览的人物报道。之所以再次选择性地去看,还是因为陈彦在疗养院的报告厅中说到了他,这个名叫C的研究者。
经过搜索,她查到,C的原名叫赫杰。1981年他在地方动物园担任管理员工作,工作一年后被辞退。然而幸运的是他受到友人接济,便再度在市内自主开办了高新化工厂。直到1996年他突然提出择往国外发展,从此消失匿迹,失去了任何有关的消息。在1988年,他的研究庆功会曾造成过一次巨大的轰动,因不人道的研究而被起诉,巨额损失使工厂陷入几近倒闭的危机。可随后的胜诉依然支撑着现代科技工厂能有今天这样的辉煌。这应该与内部优化资源配置及合理的专业化分配有直接的关系。
诸如此类的资料让尚关洁有些毫无头绪,这不就是个普通的,靠个人努力发家致富,走向成功的私企研究家么?怎么会和陈彦扯上半点儿关系呢?难不成是陈彦在某份报纸上看到了这个人,又由心生衍出的幻象?
不管了,反正只要把那盘磁带弄清楚是谁捣的鬼,其他的她一律都铁下心不再插手了。
她趴在电脑桌前,手边的资料簿被风吹开了好几页,那泛黄的页沿,如同老人的牙缝。
不知道是不是南丁格尔效应,她不禁对自己的病人————陈彦生出一种莫名的无法言喻的感情来,她宁愿去相信那其实是一种同情。
很快,这样的日子就翻开了另外一页。在后半夜,陈彦仍然是怎么都睡不着,他有预感,第二天不会是坦荡顺利的。就这样,他睁着眼熬过了一整夜,直到听到早晨的敲门声。
显然,他的预示应验了。这样的敲门拜访,便是妆容清丽,打扮精细的护士————宋雪来到了他的家门口。
她礼貌地向陈妈妈打了个招呼,说是例行检查。陈妈妈便笑着让开:“他还在自己的房间呢,真是麻烦你那么远还赶早来执行例务。”
“工作嘛,是我打扰府上了才对。”宋雪换了鞋走进来。
“在那边。”陈妈妈手指向陈彦的房间。
“谢谢。”
宋雪进入到房间,锁上了门。盯着还在床上的陈彦,咧咧嘴说道:“还不快起来。”
听者立马把被子拉开,直起身来,下床问道:“你来这里是干吗?”
“你还真以为我是来作贴心的全身检查哪?我其实是来找你思考对策的呢。”宋雪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翘起腿来。
“总感觉你和过去不大像了呢。”陈彦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她。
“我听了你的报告了,那个叫C的人,你认识?”
“怎么了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愿同你合作的,”宋雪从兜里掏出烟盒,“可以抽烟么?”
“随意,只要别让我妈闻到。”陈彦往锁住的门处又看了一眼。
“哎,那还是算了。毕竟要给阿姨留个好的印象。”宋雪舔舔嘴唇道:“那个研究者,本来就是个怪人。这我还是相信你说的话的,他总做出些旁人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呢?”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被他端上了饭桌,光溜溜地展示在众人的眼睛底下。”她像掩饰什么一样,将一只手指放到了嘴前。
“我几乎能体会你如今的感受。”
“是呢,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但对我的影响绝对是巨大的,我因为那个登上了报纸。当时对他的惩治实在是太弱了,完全不够让他反省。该死的,我一定要再找到他!”
陈彦坐回到床上,似乎没多少力气:“可我帮不了你,我不能离开这儿,我的身上安有脚铐,它会发出报警。”
他如同提示一样又晃了一下他的脚。宋雪不以为然地靠近他,蹲下身子,从包里掏出个细小的呈多面晶片磁芯模样的微型螺丝起子来。
她一面把螺丝起子插入到那个脚铐中,一面说道:“这都是做个样子的。我要到了开脚铐的特殊螺丝刀,才能为你做这些。这可是受到尚医生支持的,出去后不用感谢我,感谢她就行了。”
听到这些,陈彦感到很惊讶:“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不至于你露馅儿呀。”
陈彦像想起了什么,又问起宋雪道:“小雪,你有车么?坐什么过来的?”
“我......坐的地铁。”
“不行,我们还得去一个地方,需要有一辆车。尚关洁能把车开到这里么?”
“她告诉我只会有部分协助,但不会个人参与进来,车她是不会开过来的。”
“那怎么办......有了!不过得......小雪......”陈彦附耳道:“去拿我妈的车钥匙,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把它拿过来。”脚上的脚铐已经被打开了,被他踢到了床下。
“应该不会太难。”宋雪嘟了嘟嘴,站起来往房门处走去。
陈妈妈还在忙活着准备水果茶,看宋雪一出来就笑眯眯地上前道:“这已经完了?”
“还没呢,阿姨。陈彦他脸色真的好难看,他身体一直都很虚么?”
“这孩子,身体始终不大好。哦,我想起冰箱及橱柜里还有些食材,我这就给他熬点八宝西米露去。”陈妈妈走向厨房,扎起围裙操持起料理来。
她高声呼道:“我就做着,水果茶先端进去吧。”
宋雪应了陈妈妈,悄悄地背过身去,拐进主卧找起了车钥匙。当蹑手蹑脚的她进入到里边时,很快地,便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女式提包。
她往后瞥了一眼,又上前过去翻找起来里边是否有车钥匙。遗憾的是,包里并没有她所要的东西。这不禁让她想到,该不会钥匙在陈妈妈的身上吧!那样可就相当的棘手了呢。不让陈妈妈晕倒一下,是根本就拿不到的!但就在她推理钥匙出现的最高频率会在哪儿时,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使她有了一种需要试试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宋雪端着水果茶,步入到陈彦的房间里。陈彦还没料到她办事会那么快,上去就问道:“车钥匙在哪儿?”
“在这儿呢。”
宋雪将放在茶盘底下的钥匙迅速抽出,顺着手心递给了陈彦。
“我小看你了。”陈彦接过钥匙,放入了衣兜,“接下来你只需先下楼,出去等着我就行了。”
“你要怎么样?”
“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