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居然脑子一热跟她订这种协议，完了完了，要是完不成丢人倒是其次，就是有损我威名”余西城就跟上了弹簧一样在客厅来回晃悠的时候，楼梯上的景大人脑子里全是完了完了，比120那个魔性的音乐还令人神魂颠倒。

“姐姐，您能消停一会吗？”

人前趾高气扬十分风光，人后日日抽风戏精上身，如果不是景达仁早就知道余西城的这种属性，大概现在精神病院的车子已经到门口了。

从五点下班回来到现在，余西城已经在客厅走了一个小时了，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她嘴里来来回回重复的也就念着两句话，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样，不停的念叨，知道的知道这是她的常态，不知道人一定觉得她脑子里有病。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念也无法挽回了”景达仁收了电脑，去厨房到了杯水，朝着外面叫到“正经你还是想想一会儿吃啥吧，今天周末，许嘉一会儿就到了”

“火锅啊，这还用想”余西城忽然站定，恢复了正常，扭头看着从厨房端着杯水出来的景达仁义正言辞的说道，继而扭头飘进了自己的房间。

景达仁再一回头，余西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满脸我要吃肉的表情等着他穿衣服出门了，要不是跟她认识的时间够长，景达仁是绝对不对想明白世界上怎么有余西城这样的人。心理素质差到不堪一击，一着急就皱着眉头来回走，跟祥林嫂一样，念着一句话翻来覆去，可若是真的遇上大事，镇定的跟没事人一样主持大局，有条不紊。可这危机一过，她就又祥林嫂了，来来回回。体质又虚弱，每天小脸煞白煞白跟墙皮一样，外人看着跟尊菩萨一样，面无表情，可其实内心戏无比丰富，想一出是一出，上一秒你跟她说这家店的锅底不错，她下一秒就哼哧哼哧的查着开一家火锅店的手续费用跟盈利模式，她对世界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可又觉得世界好无趣啊，时时刻刻想出家，她自洽又难以理解，相处起来缺失有趣的很，她不会想尽办法跟人聊天占上风，可总也能一语中的让人开怀大笑，没有人不喜欢好玩的人，景达仁也不例外。

“你真的跟那位约定了这种东西”许嘉似乎有点意外，转头看着吃的正欢快的余西城。

“对啊，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我前两天听实习老师说起这个公司，说他们公司有笔账不清不楚的，是挂在他们那个叫吴优的影帝名下的，银监会好像过两天要检查他们的香港分公司，不知道内地公司会不会受到影响，你要小心啊”

余西城仰头笑了笑“许律威武，这消息真的太好了”

景达仁跟许嘉也没明白她怎么就突然高兴了，但是看这样子大约是消息能用，就开开心心的吃起了火锅。

“还记得我们仨第一次一起出来吃火锅么？”换了地方一起吃东西，许嘉有点感慨，竟然想起了当初一起在学校坑蒙拐骗的日子。

“那当然记得，终身难忘”景达仁看了看刚消灭完一盘虾滑的余西城道“我的朋友圈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能吃的人了”

余西城第二次把景达仁打自闭的那个上午，计算机学院的学长学姐都在。本来他们收景达仁进来就是找个好看的花瓶对外充充门面。起初景达仁是不答应的。学姐指着德育实践分对他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一分都不给你”

景达仁哼唧了两声也没答应，学姐见他这样，心也就冷了半分。本来是觉得，如果他进队的话，自己的机会也就大一点，便趁着当他班导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企图拉他入队。可几次三番下来，看人家没那个意思就觉得作罢了。偏偏不凑巧，存着这个心思的学姐不止她一个人，什么羽毛球协会，冰球协会，甚至校学生会技术部也来凑热闹。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的团队夸的好到天上去了，景达仁听着就烦，这学姐也激灵，看这架势，对着景达仁就说了一句“开会可以不来”景达仁居然也就签了，等其他学姐反应过来，景达仁就说自己训练繁忙，无暇抽身，极好的借口一说，大家也都散了，看那位辩论队的学姐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敌意。

景达仁第一场比赛上场是因为他们这边的一辩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住院上不了场，景达仁见学姐着急，本着投桃报李的原则就把这念稿的差事应了过来，本来以为仗着自己这张好脸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结果被余西城笑着打到失语，在宿舍缓了三天才缓过来。觉得自己堂堂一米八七的男生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一米六的女生面子上过不去，就找了学姐，说要跟余西城一对一单挑。学姐以为他是上心了，想着以后还能多见见他，便喜气洋洋的凑了一场一对一的联谊赛，景达仁在宿舍准备了一个礼拜，上去两分钟被余西城又打到自闭了，这下他彻底不干了，坐在座位上半天没回过神来，余西城看他那个郁闷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过去站他跟前张嘴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我打傻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啊”

景达仁更生气了，炫耀是吧，谁还不是个小天才呢？嚷嚷着非要跟余西城比其他的，看见旁边学长打游戏，叫嚷着要跟余西城开一局。

余西城同学不止是个手残，打游戏更是奇葩，一般游戏都有新手buff这个东西，余西城的新手buff开的特别大，可一旦她觉得这游戏好玩，那么马上余西城就不行了。不过余西城也有意思，她对游戏不感兴趣，唯一玩的好的是俄罗斯方块，也就能将就着玩个十分钟吧，她这个人没什么耐心，玩游戏不行的。

景达仁打开了游戏页面，指着上面近前款游戏道“你随便挑一个，我们决斗”

余西城从上到下看了一圈道“要不消消乐”

景达仁气的气的就笑了，这个人脑子里是什么啊。

“不行，你再选一个，我今天不赢你不许走”

“大哥，可我真的不会啊”余西城扒拉过来，扒拉过去，那是两眼一抹黑，一个也不会啊。

最后这主意还是许嘉出的，教了余西城十分钟麻将的打法，另外找了两人，开了一句麻将。景达仁那叫一个开心啊，自己奥林匹克数学冠军，从小学看博弈论，能输？

事实证明，老天爷在捉弄人的时候总是别出心裁。第一把余西城自摸一条龙，第二把还没到景达仁出手，余西城又成了，事不过三，第三把，景达仁扔出去两张牌，余西城又成了。而按照老许的说法，余西城其实又自摸了，只是开始的时候，她没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的牌拆乱了。老天爷让你服，你不得不服啊。那个时候的景达仁哪里知道，再坚持一会儿，余西城的新手buff就没了，他还傻傻的认为一切都是天意。

景达仁输了，余西城也没有让他认输，觉得他好玩出门的时候看着里头还在自闭的景达仁道“吃火锅，去不去”

败军之将，好像没有办法不接受赢家扔来的白旗，三个人朝着学校门口的火锅店就去了。

余西城吃东西没什么形象，张开嘴，塞满了，眼睛里面都是幸福，不讲斯文，没有细嚼慢咽，可看的人却是食欲满满。景达仁从小一个人吃饭，就算有酒局，见的同龄人大多非富即贵，吃东西也要拿腔拿调。脏的不吃，臭的不吃，难看的不吃，不是名家做的不吃，就算是吃个饭也不消停，什么酒配什么餐，澳洲的龙虾还是北美的龙虾，俄罗斯空运的鱼子酱还是北欧大师级制作的，吃限量寿司的瞧不起吃自助寿司的，吃寿司的瞧不起吃紫菜包饭跟饭团的，吃个饭比考试还难。景达仁本来对吃饭挺有兴趣一人，还曾经发誓要做中华小当家，被这帮有钱人搞得食欲兴致全无，最后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是填饱肚子重要。可看余西城吃饭，他是久违的感到吃饭原来是一件如此开心的事情，刚才因为输掉比赛的不愉快也一扫而光，认认真真的开始吃饭。

饭吃的差不多就开始聊天，余西城看的书杂，虽然不精，可论面比景达仁宽出许多，景达仁专精，哪本书哪段什么意思，同类的还有什么，一清二楚，两人聊起来却也相辅相成，跟许嘉那更是相投。景达仁自诩玩的游戏算多的，每每上新什么游戏他总是第一时间去玩，顺带出测评，又是还会试图从里面找出bug自己去填，许嘉虽然不会这么干，可基本上往前数十年到现在，能叫的上名字来的游戏她基本上都有涉猎，更难得的是，她玩游戏不是浮皮潦草，玩玩就扔，而是真的实打实的玩到游戏不更新为止。

景达仁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场败仗，竟然结识了两个这么相投的朋友，一激动举杯的时候打翻了旁边的油碟，报废了一条小几百的衬衫，被她两嘲笑了快一个学期。也正是那天，他见识到了余西城的食量，她一个人，吃的比许嘉跟景达仁加起来还多，就这，从火锅店出来她还又吃了一块起司蛋糕跟一个冰激凌，景达仁还感慨了一下，谁要娶余西城的话，经济负担可是不小啊。余西城就跟没事一样，指着天道“佛祖不会嫌我的”

“所以五年过去了，你还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么？”景达仁停了筷子看着还在埋头吃饭的余西城。

这五年间，不是没有人向余西城表白过，可是余西城回绝的很干脆“我是个独身主义者”这一句话，让多少少年半夜流泪，还有一个学长，现在还时不时风给余西城发一些酸诗，尽管根本得不到回应，也是坚强啊。

“***先生在遇到邓颖超之前不也是个独身主义者么？”余西城咬着一口炸豆皮道。

“那你是没遇到？”

“是时机未到或者时机可能永远不会到也未可知啊”余西城笑了笑，神色轻松。

“怕是等我儿子出生的时候，您这个时机也到不了啊”景达仁夹了一块酥肉递到嘴里笑道。

余西城是独身主义这事，不算秘密。跟她同学过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她并非生来就这样。小的时候特别热情一孩子，对谁都善良，出门去上学，兜里一共两块钱早餐钱，看见路边歇脚的乞丐，二话没说就把钱给人家了，自己巴巴的饿了一上午，看见能帮的人，她总是愿意去帮一下，可怕就怕善意总是被辜负。余西城遭遇过两场校园暴力，小学五年级。从外地转学来的孩子因为语言不通被孤立，余西城是唯一一个教她讲普通话的人。斗米恩升米仇，后来烧了余西城作业谎称她没写的是她，抢余西城钱的是她，打余余西城的也是她。心思敏感的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当时看上去并未有多少变化，可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总是会不断的将过去的某个画面复盘，试图从中构建出她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妄想，最后将这种成长路上的不幸归结于人类的可憎，在未来拒绝向外释放善意，封闭自我。

第二场校园暴力是因为成长的不对等。余西城的青春期来的比别人迟，当别的姑娘已经完成了发育时，余西城的发育才刚刚开始。她开始发胖，从上到下，整个人就跟米其林轮胎一样胀了起来，他们都叫她“死肥婆”“肥猪”。后来余西城才知道，她其实不只是胖，还有因为过快发育肾功能难以承担所带来的的浮肿，可没有人会听一个胖女孩的解释，他们依旧嘲笑着她，往她的书包里塞恶作剧的情书，阴阳怪气的追着她说“呦，是哪个养猪的给你写的情书，真恶心”余西城不是丑女贝蒂，没有爱情做滋养。流言的种子扎在成长期的少女心中，长出了冷漠的花。开始时，她还会自卑，可仰仗于书中那些见解，渐渐的，变成了无奈。她带着审视的态度看着这群没有有同理的心的人，脸上最后只剩下一个冷漠的微笑和看不起的鄙夷，她不是自负，只是觉得无聊。不是小姑娘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无聊，而是，真的无聊。她在人前开始变得不悲不喜，像一尊菩萨。除非遇到特别相知交心的人，否者她不会卸下面具，甚至于，渐渐的她不知道这面具已经跟她成为一体，令人不寒而栗。

高二下班学期，余西城持续了一年半的发育过程画上了句话，面部轮廓初现，扎着马尾露着头皮的姑娘脸上和谐的五官渐渐走入了别人的视线，余西城开始收到各种各样的情书。可无一例外，都被她拿来当草稿了。有人当面跟她说“我喜欢你”她不咸不淡的说一句“谢谢”仿佛不过是借作业本来抄一样平常。有人因为被拒接生气，做着自以为特别热血的事情，拿着啤酒瓶就往头上招呼，余西城笑了笑，转头进了小卖部，出来时，手上拎着两瓶一样的啤酒道“九块钱”。成长总是很艰难，你不会知道有些话，说出去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而那句迟来的“对不起”早就于事无补。余西城看着少年们憋红的脸道“毕业了就是陌生人，道歉就不必了”转过身，背后少年们眼中的愤怒，她自然看不到，觉得有点可惜又回头看着他们道“希望你的女儿能遇到你这样的同学”，说完后欣赏着对方眼中的错愕，笑出了眼泪，这人间，真他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