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杰很早就知道梁新月了。
大抵是他大姐陈香玉一直念念不忘的缘故。
父母很早去世，家里家外好像都是陈香玉撑起来的，早在清王朝还没覆灭，慈禧那老太太还当政的时候，这陈香玉就已经是个出落得标致的可人儿了。
陈老爷曾经去过西方，对西方的玩意儿喜欢的不行，什么小军号啊，照相机啊，热可可啊，都好像有致命吸引力。一家孩子，几乎都送去西方留过学。当时在上海，陈家的确是实力雄厚。
只是在陈少杰12岁，陈老爷去世后，这光景就一年不比一年。
家里的孩子都被那些姨太太推来搡去，恐着留做累赘。平时表面上的亲热劲儿也无处寻迹了。的确，原配死的早，这些女人可不是瞅着钱来的？
那时候陈香玉已经是桃李之年，出落得水灵灵的，只是一个姑娘家，又好像被养在深宫里似的，没什么心眼儿，家里财产几乎都被那些姨太太卷走。
她一个昔日被捧上天的陈家大小姐，竟然沦落到去歌舞厅卖艺养活一家人。
生意不错，捧场的也不少，毕竟学过西洋玩意儿，新鲜，加上穿的洋气，嗲声嗲气，会撒娇，会享受。
最重要的，曾经的上海滩陈家大小姐，如今沦落为舞女。“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老少都抱着看热闹的心，谁都想尝尝鲜。
一场下来，几千块，可那以前只是爹搓一场麻将赢的钱，如今却要她抛头露面，强颜欢笑，靠色相挣得。
那天，下了班，又演了几场，浑身散了架子似的，又是个深夜，免不了有几个醉鬼在街头骚扰。
平日里都能忍则忍，不忍又能怎样？她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况且，赚的不就是他们的钱吗？
起初，这几个醉鬼还收敛些，可后来，事情越发严重，对陈香玉上下其手，想要揩油。
陈香玉实在忍不了，她挣扎，却被紧紧抱住，身上的旗袍因扭动而上移到大腿根，这些人的眼神里——原始的欲望好像火，在酒精的作用下燃烧。
她害怕了。她嘶声裂肺的吼叫，可彼时已接近凌晨两点，街道上空无一人，再说，舞厅的旁边就是妓院，这些女人，看热闹还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相助救？
陈香玉绝望了。她阖上眼皮，扭过头不愿闻他们嘴里的酒臭气，等待着痛苦的蹂躏。却听到街口传来一个洪亮英气的女声：“你们干什么？”没有怯懦，唯有愤怒。
她睁眼，只见到一位穿着碧绿色旗袍的女子，身披一件薄薄的灰色大衣，站在巷口，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铁棒。
几个酒鬼不想惹事，骂骂咧咧的走了。
女子一把扶起陈香玉，又脱下大衣，披盖在她身上，大衣的质感很好，温暖的感觉。
她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纸袋，还温乎，阵阵烤白薯香气使得陈香玉不知怎的，还未出声，眼泪先顺了下来。
“别哭啊，快回家吧，拿着这个，我尝过，好吃着呢。”女子俏皮的微微笑，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陈香玉回家后，把大衣收好，从口袋里，找到一张手绢，月白色的缎子底部，端正的绣着两个字——新月。
自此，她便经常向家里人提起，那位姑娘，的确把她从最崩溃的谷底一把拉了出来。
“阿姐告诉你哦，你以后见到叫新月的姑娘可要留心，还有，平生见到什么人有困难，要能帮则帮的，晓得了伐？”
上海待久了，唯一不变的，是母亲带来的江南软糯的口音。
“晓得了晓得了!阿姐说过几百遍了!”
陈少杰一手插进裤兜，一手捻起一支雪茄，敷衍的答应。
陈少杰看过，那大衣绝对是上乘货，听姐姐的描述，这姑娘多半是个被金主保养的二奶。
他一直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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