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逍遥子带了赫连峰的尸体与众人作别,正待要走,忽听得屋外喊声大作,呼啦啦涌进一大群人来,当先一个将官,顶盔贯甲,手提大刀,腰间束着一对流星锤,边走边叫道:“官府捉拿逆贼,闲杂人等快闪开了!”
狄破三人面色微变,以为是进城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他们因为想要拉赫连峰入伙,为了彰显义气,也是怕带了大队人马闹出天大的动静,徒做争斗,所以只这三位大王跟着阿古丽下了山,此时若是陷入重围,他们三个插翅也难飞走了。登时呛啷啷各自拔出兵器,狄破拿了一把单刀,毛一坨两把铜锤,赵玉一对铁骨逍遥扇,阿古丽也扯出宝剑。
这将官却并不看他们,只是看了一眼赫连峰的尸体,又看了逍遥子一眼,沉声喝道:“这是朝廷要犯,快留下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一群人是接到讯息,来捉拿赫连峰的,狄破等人都松了口气,逍遥子却是脸色一端,也是沉声喝道:“你配么?”
这将官身负军令,平素谁敢来拦挡?哪料到今天却被一个道士甩了脸子,不禁怔了一怔,随即大怒道:“原来你和他是一路的?这赫连峰杀了朝廷命官,又做出这样丧绝人寰的事情,想来你便是帮手了?”
逍遥子哼了一声,将赫连峰尸体放下,身形一动,忽然欺近前来,“啪”的便是老大一个大耳刮子抽在那军官脸上,那军官饶是皮糙肉厚,挨了一掌,脸上也顿时显出五个指头印子来,就连头盔也歪过了一边去。
这军官又惊又怒,怪叫一声道:“原来都是刁民!拿下了!死活不论!”当先舞刀直奔逍遥子而来,一众官兵也各执兵器,奔向狄破四人。这四个人原本都松了口气,哪知道逍遥子方外之人却如此大气性,将自己卷了进去?见军兵不容分说奔自己来,叫一声“苦也!”也只能动手。
这逍遥子乃是昆仑山八剑飞霜陈三清道长的首徒,也可算是门下师兄弟们的半个师父,赫连峰一身本事十有六七都是逍遥子代为传授的,他又是个真性情的人,对门下师弟师妹们极为要好,交情不浅。这些天正游方到凉州,猛听得说赫连峰在总兵府发了疯一般杀人,吃了一惊,赶来时正见到师弟自刎而死,心中悲痛万分,待要将师弟带回山安葬了,却遇到这将军来夺尸体,一把无名火登时窜起三丈多高,二话不说,先声夺人,给了这将官一个嘴巴。那将官也是三尸神暴跳,两个人顿时打成一团。
逍遥子原背着宝剑,却不用,只拿了赫连峰的四尺重剑,大开大合,与这将官交手。那将官接了一招,锋芒相交,火星四溅,自己那把刀更是断成两截,要不是自己眼快躲闪了,只怕便要被自己这半截断刀所伤了,虎口裂开,流血不止,更是手臂酸麻,抬不起来。这将官急忙舍了大刀,着地一个“懒驴打滚”,避过搂头一剑,顺势从腰上扯下流星锤,舞动起来,呼呼风响,翻身又与逍遥子厮杀。
这流星锤属于软兵,最是难练,但若是练好了,便是及其厉害的兵器,任你长枪大戟,宝刀宝剑,劈手就能夺过去,若说攻防之道,更是如同率然之蛇,攻首则尾应,攻尾则首应,若是打在链子上,那一对锤头则卷将过来,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这将官便凭着这一条流星锤,一步一步赚到如今这般的地位的,原本便少有敌手。谁知这逍遥子眼看流星锤飞来,左手往剑柄上一拍,那数十斤的重剑便如同怪蟒探头一般撩上来,当的一声巨响,正打在锤头上,把那锤头打得倒卷回去了。那将官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左手往后一拉,踏前一步,紧跟着右手往下一摆,左手的锤头又快如闪电打向逍遥子。逍遥子大喝一声道:“来得好!”也踏前一步,一招“横扫千军”又磕飞了这一锤,顺势一个“举火燎天”,由下而上反撩对手。
那将官大吃一惊,急忙后退,把流星锤的链子往钱一格,“当啷”一声,那一条精钢打造的锁链断做两截,逍遥子此时怒极,道家的恬淡自然早抛到离恨天上去了,重剑撩道身后,侧身直进,一肘撞向将官胸口膻中穴。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暴喝道:“大人休慌!贫僧来也!”声音未落,墙头上一朵红云飞下,一点金光直奔逍遥子而来。
阿古丽此时杀了一员官兵,正看见这情景,纤腰一拧,手中铁莲子脱手飞出,直奔这条红影,口里叫道:“小心!”却听得一声响亮,逍遥子叫道:“姑娘小心了!”阿古丽吃了一惊,急忙往旁边一让,三点乌芒电射而来,正擦着她面前飞过,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她的铁莲子不知何故反射了回来。
原来逍遥子眼观六路,耳探八方,早瞧见袭击人影,向后一个纵越,巨剑一挥,打落了袭来的暗器,阿古丽的三颗铁莲子也被来人大袖一拂,反打了回去。这红影见自家兵刃被磕飞了,顿时在一个兵士身上一蹬,那兵士扑地便倒,这却不提,他却身子斜飞,宛若燕子一般拿住兵器,落下地来,却是个鹰鼻深目,枯瘦高挑的红衣喇嘛,手里拿着的却是两个镀金铜钹。他一落地,便把怪眼一翻,如同枭鸟夜啼一般的叫道:“逍遥子休得猖狂!让佛爷我来会会你!”猱身上前,两个铜钹上攻脖颈,下斩腰间,攻向逍遥子。
逍遥子后退避过,冷笑道:“我到是谁,原来是你这恶僧!在拉萨的时候让你走了,今番却自己送上门来!”说着话,更不迟疑,重剑中宫直进,就那两个铜钹之间刺进,这喇嘛面色微变,急忙把双臂一展,飘然后退。逍遥子却如影随形跟上前来,重剑剑尖仍是指向喇嘛的胸腹之间。喇嘛见不是话,急忙一钹往重剑剑面上一按,那重剑便往下一沉,他却顺势纵起,一钹脱手飞出,呜呜的携带着劲风扑向逍遥子要害。
逍遥子知道厉害,那把重剑救援不及,急忙一个大斜身,便觉得鬓边一凉,一绺头发已被削去了,太阳穴上更是被划了一道,虽不致死,也是鲜血长流。逍遥子勃然怒道:“智空恶僧欺人太甚!”回身一剑,将那飞回来的铜钹砍成两截,展开昆仑派的《纵横剑诀》一招一式毫无花哨,对着那智空喇嘛猛攻。
这《纵横剑诀》原本是三清道长年轻时候,就《鬼谷子》中参悟出来的,看似直来直往,却是绵密异常,正所谓“纵横捭阖,绵里藏针”,在江湖中很闯出些威名,后来因为某些事故,出家为道,虽说练成了一手《飞霜八剑》的绝顶剑术,这一手《纵横剑诀》却也不曾舍弃,反倒从道家典藏中补益良多,使之阳刚剑招之中暗含阴柔剑势,便是当年在与苦渡禅师、东方逸云等论剑,这些剑术名家也是大为惊叹,峨眉长眉真人李寿长曾言:“此剑法当与《飞霜八剑》《玄元掌法》并列为昆仑三绝。”其威能如何由此可见一斑。更兼之逍遥子重剑使出,剑气纵横,每一招都挟着风雷之声,更是骇然,就连这庭院中的枯枝败叶也都卷将起来,被那凌厉剑风摧为两段。
智空大吃一惊,暗道:“我只道这厮学成了陈三清的《飞霜八剑》,谁知晓便这一路剑法也如此厉害!”眼看着自己被剑影裹住。若是合拢,当有性命之虞。这智空喇嘛原本是黄教龙象法王的弟子,只因为看上了佛母的美色,暗地里要害自己师尊,正巧被游方的逍遥子撞见,将他重伤,侥幸逃得性命。他不思自己的过失,却反而怨恨上了逍遥子,更兼之恨乌及乌,便也视昆仑门下为仇雠,他逃到了凉州府,被那府尹待作上宾,今番却听闻昆仑派的赫连峰在这里行凶,心下大喜,才自告奋勇,过来捉人,谁料到竟然遇到了自己的死对头呢?他情急之下,不及细想,伸出鹰爪般的手掌,随手扯过一人来,掌力一吐,将这人往前一送,可怜这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剑结果了性命。智空却就着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双臂一展,飞过墙头跑了。
这将官知道府尹门下有一个喇嘛十分厉害,见他前来帮手,原本十分欢喜,谁知数招之间,便落荒而逃,心下骇然,然而他也是条好汉子,宁可战死,要他做逃兵却是万万不能的,流着冷汗,一声暴喝,算是给自己壮胆了,一手拿着一节流星链子锤对准逍遥子就打。逍遥子重剑径出,用的竟是一招轻巧至极的“拨草寻蛇”,“当当”两声,那将官手里的兵器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有两个离得近的兵卒却倒了霉,被这两个没长眼睛的家伙砸中,“哎呀”两声,一个被砸折了胳膊,一个正中腰眼,趴在地上呻吟。
逍遥子正待追击,猛可又听得一声大吼,真如虎啸山林一般震得人心里一颤,却听得狄破叫道:“狗爪子厉害!姑娘和三弟带着二弟先走,我自断后!”
毛一坨沉声道:“大哥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老毛是那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么?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怕个鸟?”
逍遥子急忙使个虚招,退出圈子,一瞥间,只见毛一坨浑身犹如血人一般,不问可知,是敌人太多,寡不敌众受了伤了。他右手的铜锤丢过一边,左手锤却舞出一片黄光,只是铜锤乃是及其沉重的兵器,使锤的人都是双锤,这样方能平衡,现下他却只用一把锤子,虽然看着凶猛,其实脚步踉跄,大乱章法,若非狄破、赵玉、阿古丽三人本事不弱,护住了他,只怕不多久脚下虚软,就要命丧于此。
逍遥子暗赞一声道:“好汉子!”舍了那将官,忽然后退,一把夹起赫连峰的尸身,把那重剑抡圆了就往狄破等人的圈子里扔将过去。那些官兵不料背后被人偷袭,被这打着旋的重剑砍死砸伤了三五个,顿时大乱,逍遥子却就这时候展开轻功冲到,不等宝剑落地,一把捞起,叫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众人登时醒悟,捡起铜锤,阿古丽、狄破二人仗宝剑,挺单刀打头,赵玉拉着毛一坨,逍遥子断后,一行五个人就往外闯,他们现在是夺路逃生,比之方才更加勇猛,当真是当者披靡,庭院固然森森,然而地方终究只有这么大,这将官也是知道赫连峰厉害的,怕人少了制他不住,带了二三百人进来,现如今却反而窝成一团,彼此掣肘了,被五个人杀出一条血路,夺门而出。
才一出总兵府大门,又是一大群官兵,摩肩接踵乌泱泱的塞满街衢,却是包围府邸的人,见到众人冲出,不用问也知道是敌人了,一个个舞刀弄枪奋勇上前,这里五个人知道自己若是后退半步,便没有活路了,只能打点精神,硬着头皮望外闯,砍翻了十余人,方才出得大门来到街上。逍遥子叫道:“上房!走屋顶!”
狄破三人却是微微一愕,赵玉道:“我大哥二哥不会轻功!”
逍遥子愣了一下,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正踢在毛一坨那又大又肥的屁股上,就听得毛一坨一声大叫,骤然飞了起来,嘭的一声砸在对过屋顶上,硬生生把那屋顶砸出一个大洞来,若非逍遥子跟着飞上一把拉住,只怕他这二百来斤的身躯就要掉进别人屋里去了,可怜对过屋中的人因为外面吵嚷嚷本就被吓得不轻,哪知道竟然有东西把自己屋顶砸漏了呢?一声惊呼,四散逃了。赵玉和阿古丽两个见了,心中一动,一边一个架起狄破,一跺脚也飞身上屋。
毛一坨骂道:“牛鼻子作甚?”
狄破知道是逍遥子救了毛一坨一命,听他出口不逊,喝道:“二弟闭嘴!”
逍遥子只是冷哼一声,却不理他,五个人取道就走,官兵穷追不舍,更有那弓箭手张弓搭箭,箭簇便如乌云般追将过来。众人此时正走到屋顶边上,两屋之间近则三尺,远则数丈,这对于逍遥子、阿古丽、赵玉这般会轻功的人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狄破和毛一坨马步功夫虽然厉害,轻功提纵却非他们所长,不由得顿了一下,然而便是这一下,身后箭雨追到,逍遥子和阿古丽两口宝剑荡开,格挡箭雨,却听得毛一坨又“啊呀”一声,往前扑倒,原来是一支箭透过,正中他的屁股上了。
逍遥子看得真切,又是一脚把毛一坨踢到旁边屋上,狄破一咬牙一跺脚,也跳了过去,逍遥子三人跟上了,架起骂骂咧咧的毛一坨,横拖倒拽的往前走。看看到了十字路口,正好有四五个牙将策马压阵,一队骑兵严阵以待,众人心中一喜,飞身扑下,寒光乱闪,几个人倒撞下马,五人各抢了一匹马,加一鞭,荡开阵脚,飞出城去了。
众人这一下真就是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出了凉州城,又疾奔了二三十里,这才勒住马。毛一坨一把扯出屁股上的羽箭,疼的又是一声大吼。狄破上前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助,不然咱们三兄弟只怕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逍遥子一手扶住放在身前的赫连峰的尸身,就马上打了个稽首道:“大寨主客气了,几位拼死来助我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又怎能袖手旁观?”
狄破看了赫连峰一眼,悲然叹道:“可惜我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逍遥子也颇为怆然,却道:“天要夺命,岂是人力所为挽回?现下赫连师弟羽化,家师又不在山上,贫道却是要回昆仑山去了。就此别过,若有机缘再见。”
阿古丽愕然道:“不知三清道长去了哪里?”
逍遥子看阿古丽半晌,道:“姑娘可是天山派苦渡禅师门下?”
阿古丽道:“你何以知之?莫不是也是遇到我师兄公孙琦了?”
逍遥子道:“哦?大师原来有两个弟子么?我却不知道。只是姑娘所使的剑法,仿佛是苦渡大师的真传。然而姑娘莫怪贫道饶舌,以贫道观之,姑娘虽然得大师真传,却似乎并未到家呢!动则有余,静气不足,以至于不少招式使老,若是遇到平庸之辈,姑娘自是不妨,然则遇到了高手,只怕姑娘便有性命之危了。贫道随口而言,姑娘信则信之,若是不信,还望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阿古丽肃然道:“你说的很对,又岂有怪罪之理?我师父也常这般说我的。别的不说,便是赫连……便是他我也打不过呢!”说着一指赫连峰,接着道:“我师父是因为接到信息,说是有人攻打峨眉,下山去了,不知道三清道长知道么?”
逍遥子道:“正是如此。”说完又与众人辞别了,这才拨转马头,打马而去。
狄破道:“咱们今番一场恶斗,怕是都有些乏了,二弟有受了伤,须得回山调理,不知道姑娘是跟我们回山还是怎样?”
阿古丽想了一想,道:“今次诸位肯来相助,我十分感激,本来不该推辞,然而我还要去追我师兄,咱们便此别过了罢!”她说的固然是谦虚,然而到底不愿意再回祁连山去,之所以与三位寨主策马飞奔过来,也不过是怕自己独木难支,思来想后只认识这三人,才迫不得已重上祁连山,现下事情已了,说什么也不会再往强盗窝里去了。
狄破也不再相邀,当下几人行礼,狄破三人自回祁连山,阿古丽策马取道,又往关中来。这正是:
道路相左知音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却不知阿古丽一路南下,又会怎样?前路漫漫,是否一帆风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