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古丽见杨斌对她师兄爱答不理的,心中愤怒,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公孙琦急忙道:“师妹不可无礼!杨兄弟,这位是我的师妹阿古丽,是个回鹘人,不懂得礼数,还请兄弟不要见怪。”
杨斌嘿了一声,仍旧不答话,只是歪了头上下打量阿古丽,但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三分含羞,七分带怒,逼视着杨斌,杨斌默然良久,才道:“姑娘说的是。”说话已不如方才那般硬气,但他说是这么说,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再多说,转了头依旧走路。
阿古丽的意思是要杨斌承她师兄的情,少不得也要说些“客气客气”的话,哪知道杨斌冷不丁丢下这句话便再也不发一声了,心里又有些恼了,正待再说,公孙琦已扯了扯阿古丽的衣袖,阿古丽回过头来看时,却见公孙琦只是面上含笑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师兄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公孙琦既然示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气鼓鼓的跟着众人往前走。
到了四更五更交替的时分,一行四人总算回到了九江码头,这时候时刻尚早,那条大船还没有开。几个人径到船下,便听得有巡夜的人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公孙琦急忙应声道:“是我,在下公孙琦。”
众人都知道公孙琦押着那贼人上岸去了,此时见他回来,又隐隐约约看见四个人影,不知是敌是友,不由得多了一份小心道:“公孙先生,旁边的是谁?”
公孙琦呆了一下,道:“这个不正是杨兄弟么?”
船上的人早知道杨斌无故失踪了,都以为他就此走了,他们本来对于杨斌就颇为不喜,走了也便走了,倒是并不大在意,谁知却听说他又回来了,尽皆有些愕然,有的便想道:“我说得如何?这厮现在既然走了,却又回来,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草包袋子而已。”
杨斌一言不发,忽然将身一纵,跃上甲板,落在那说话的面前,劈手便是一个大嘴巴,其时正是天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众人因为方才闹出那么一场事情来,有些人便打着火把在船上仔细巡视,苦于火把稀少,并不甚亮,就见一个人飞上船来,都吃了一惊,还未等人回过神来,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人“哎哟”一声就往后倒了,众人都叫嚷围上前来,再仔细一瞧,眼前这人一身血迹,就连头脸都被糊住了,一手提了宝剑,一手却提着个惨白的人头,也不知道是人是鬼,心头都是大骇。杨斌也因为白日里没少受他们奚落,懒得跟他们说话,所以虽然人多,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是他,以为上来的人要对他们小姐不利,急忙都“呛啷啷”各挺兵器,更有人道:“姓公孙的,你惹匪人上船,是何居心?”
杨斌是洞庭湖大圣天王的后人,确然亦可以算是一个匪人贼寇,但做贼为盗的人平素最恨别人说他是“贼寇匪人”,不由的气往上撞,忽然踏前一步,左手剑柄就往一人的气海穴撞了过去。
公孙琦急忙跃上船头,后发先至,一把扯住杨斌往后一扳,叫道:“杨兄弟休要动怒,有话好说!”
杨斌这一下撞了个空,怒火更甚,冷然说道:“姓公孙的,你要作甚!”
公孙琦既然替众人解了围,便也不回答这话,对众人团团一揖,道:“诸位休要吃惊,这是杨兄弟,因为之前有贼人摸上船来要对金小姐不利,我们不放心才上的岸,现如今山上的寨子已经被我们挑了,这里有山寨寨主的人头为证。”说着将白仲生那硕大的脑袋丢在船上,道:“这是山寨的大寨主白仲生,杨兄弟手里拿着的是二寨主周通的首级。”
众人不认识白仲生,但是周通之名却是恶名昭彰,急忙来看,内有认得的便惊呼出声道:“果然是周通!这厮恶贯满盈,可恨一向拿他不着,不想今日才为天下除了这一大害!”众人这才消了敌意。只是杨斌那一巴掌委实让人丢了脸面,故而都还是愤愤然。
公孙琦又道:“那个是我师妹阿古丽和先天无极门的钟掌门,我师妹中了毒,不知可否上船来医治?”
众人既然见他们杀了周通,自然已是没了敌对的念头,便答允了。杨斌便要上前带他们上来,公孙琦已然先行一步,引得二人上船来。钟无极久有侠名,虽然是钟相的堂弟,但此事隐秘,除却当年聚义的人外少有人知。众人都上前来和钟无极见了礼,道:“原本这事情看在钟掌门的面上亦无不可,只是如今我们也只是作家将的,护送小姐回京,不得不请示小姐,还望钟掌门稍后。”
杨斌冷然道:“屁大点的事,还要询问?现在时刻想必你家小姐都已经睡着了,你们一群狗一般的下人也敢去打扰她?这位阿姑娘中了毒,岂能再等到金姑娘醒转来?”他说话的时候面上古井不波,然而愤然之意已是溢之言表。
金瓶儿的那些武师家将都是响当当的男儿,任谁见了都要敬畏三分,谁曾想今日竟然被一个后生如此辱骂,早暴怒起来,一叠声的吼道:“小子找死!”说着便有两把刀直奔杨斌而来。
杨斌一声冷笑,刚要出手,却听见公孙琦急叫道:“兄弟手下留情!”一条白影猛然蹿出,寒芒一闪,就听叮当两声,那两把纯钢打造的宝刀应声断作了四截。
杨斌皱了皱眉,就听得船上的众人都大怒道:“姓公孙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琦刚要解释,钟无极已经上前打着圆场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这姑娘中的原本只是厉害的迷药,非是致命之毒,迟些时候救治也是不妨的,只是耽搁的久了怕是有诸多不便。这两位少侠既然行侠仗义,便断然不是匪类,还请几位明察。在下也知道诸位干系在身,然而事有轻重缓急,还请着人去通摒一声,主人家若是同意自然最好,若不同意,我们立时下船,另找其他的地方救治也就是了。”钟无极毕竟身上有着莫大的隐私,也不知道杨斌的来路是否已被他们知晓了,故而说起话来客客气气,全然没有半点与杨斌相熟的意思。
众人被公孙琦一剑震住,很是愤愤,只是不敢上前,听钟无极说出这话,无疑就是替众人打圆场的意思,便有人道:“既是钟掌门开口,我去问问小姐,若是答允,几位就在这里歇下也不妨事,若不答允……钟掌门,请恕小人身上担待着莫大职责,不敢擅做主张。”
钟无极点头道:“这个在下自然知道的。”
那人便进了船舱,过了良久仍不见出来,众人因为公孙琦拔剑相向,他们都是存着一腔忠义的人,生怕这两个要生出些不良来,都拿着兵刃围定了,不敢稍有放松。
众人听得脚步声响,那个下去的人引了小姐金瓶儿上来,后面跟着的无非是李才、婉儿两个。杨斌见了这两人,便把头撇过一边,只做不见。金瓶儿看了四人一眼,道:“既然是公孙少侠和杨少侠带来的人,自然不是恶人,门下无礼,还请几位恕罪。我已命人空出两间屋子来,还请几位稍后。”
钟无极行礼道:“如此便多谢小姐了。”
金瓶儿看见杨斌一身血污,搞得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很有些害怕,但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就挑了一个山寨,杀了两个头目,总是因为自己救了二人的缘故,她虽然是妄加揣测,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听得公孙琦和杨斌回来了,是为了答谢一番的,但如今却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众人这才收了兵器,有人当先引路,看看到了给阿古丽准备的房间门口,钟无极忽然道:“公孙少侠,我有一事需要跟少侠说明白了。”
公孙琦微微一愕,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钟无极道:“令师妹所中的毒虽非致命的,我尚能医治,只需要和你说明白了,如今并无药材,只得用以针石,少不得要除去令师妹的衣裳,到时候若有不便处还请少侠恕罪则个。”
公孙琦笑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只要能替我师妹拔除药性,除非是玷污她清白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就请前辈放心下手。”
阿古丽是回纥的人,原本并不知道汉家的讲究,只是少女的心思并无不同,知道钟无极说的是何事,奈何身上中了毒药,浑身软绵绵的,只盼能够早日解除了才是,面上一阵红晕,只把眼瞧着自己的师兄,等见到公孙琦说出这一番话,心里是又羞又喜,低了头不言语了。
钟无极点了点头,这才和阿古丽进了房内,杨斌也要跟进,却被公孙琦拦住了。杨斌刚要说话,就看到公孙琦摇了摇头。
杨斌惊道:“喂!姓公孙的,那可是你的师妹,就这样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真的好么?”
公孙琦道:“钟前辈不是这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
杨斌凤眼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一把推开公孙琦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弄出什么事情来,休要后悔。”
金瓶儿见杨斌不回屋去,反而向外走,奇道:“杨大哥,你们为了我的事情拼死累活,小女子无以为报,只略备了一些薄酒致谢,杨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杨斌头也不回的道:“在下不喝酒。少陪了!”说着提着周通的人头大步出了船舱。
金瓶儿微微一愣,婉儿早不耐烦起来,撇了撇嘴道:“这厮好生无礼!小姐诚心相邀,他却这般轻侮。早知道不如不救他了。”
金瓶儿道:“婉儿不可胡说!杨大哥如此愤懑,必定是我们轻慢了他。公孙少侠,今日若非你们,只怕我们一船的人都要遭横祸了,奈何船中简陋,只能备下薄酒聊表感激之情,还请少侠恕罪。”
公孙琦哈哈笑道:“不妨事的,姑娘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方能保全的性命,我们又怎么能够平白见姑娘受辱呢?”
金瓶儿莞尔一笑,又看了看杨斌离去的方向微微顿了一下,终于展颜笑道:“公孙少侠客气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公孙琦笑道:“在姑娘看来,把我们救上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在我们看来却是身家性命的大事呢!不然,就以杨兄弟的脾气……嗯……在下和他也不过是相处了才一天,可也知道他那一副臭脾气,若不是因为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怕他也不会动手帮忙呢!”
金瓶儿边走边说道:“可是……杨少侠又怎么不愿意来呢?”说着话又回头看了一眼。
公孙琦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师门与杨兄弟的师门有些过节,故而他见我便不对付。”
金瓶儿点了点头,领着公孙琦来到吃饭的地方,不多久便有人排上菜来,虽非是龙肝凤髓,却也着实是山珍海味,更有那江南地区的美酒佳肴,真可谓是满目琳琅,望之食指大动。金瓶儿举杯道:“公孙先生请。”公孙琦还了一礼,两个人推杯换盏,说的也无非是些江湖上的掌故,这却无须细表。酒宴罢了,公孙琦径自回屋,杨斌早已回来,满脸的血渍已全部洗了个干净,就连内衬也已经洗了,湿漉漉的晾在一边,外衣不知道放在哪里,整个人光溜溜的躺在被子里,把胳膊枕了头,却不睡觉,在被子里看着舱顶。
公孙琦笑道:“哟!回来了?”
杨斌鼻子里哼了一声,仍旧是衣服爱搭不理的情状,公孙琦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径自去自己床上睡了。
待到日上三竿公孙琦才起来,其时早已开船东下,一出舱门,便见到甲板上当风立着阿古丽和金瓶儿谈笑晏晏,公孙琦叫了一声“师妹”。阿古丽一见师兄来了,登时脸上一红,不说话了。公孙琦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聊得这般开怀?”
金瓶儿含笑道:“阿姑娘正与我说找你的事情……”
不等她说完,阿古丽已经又羞又臊的叫起来道:“哎呀!妹妹,这些话儿如何能跟我师兄说?”
公孙琦大笑起来,四周看了看,道:“钟掌门呢?”
阿古丽道:“钟掌门昨夜给我施针,天明才好,想必这时候已经歇息了。”
公孙琦道:“如此还真要多些他老人家了。嗯……你这丫头来到江南,怕是瞒着师父的罢?”
阿古丽面色更红了,嗫嚅道:“还不是因为师兄你……师兄难道要赶我回去?”
公孙琦苦笑道:“这里离着天山何止十万八千里,一路上不知又有多少事情,你这个冒失没城府的人,若是又遇到些什么事情,却怎么处?既来之则安之,不如便留在这里罢!”
阿古丽大喜道:“当真?师兄休要骗我。”
公孙琦笑道:“岂有此理!我何时骗过你来?”
金瓶儿在一边见他两个斗嘴,这时才道:“公孙大哥,杨大哥呢?”
公孙琦道:“他还在睡着呢!呼噜打得震天价响。”
两个女子都笑起来。阿古丽道:“师兄,原来金姐姐的本事很好的。”
公孙琦笑了笑,暗道:“这金姑娘杀气内敛,手足沉稳,一见便知道是有功夫的,只是她呼吸不匀,不像是练过内功的模样,寻常百十个人固然是近她不得,可是当真要遇到高手,只怕就要糟糕。”他虽这样想着,可如今到底是寄人篱下,不便明说对方的不是,只得对阿古丽道:“金姑娘本事厉害,你又怎样呢?你取剑来,你我比试一番,也让为兄看看你的本事长进了多少。”
阿古丽欣然允诺,回转舱里取剑去了。公孙琦目送她进去,一瞥间便看到一件白衣静静的摊在船舱门口的角落里,那衣裳下摆短了一幅,公孙琦知道这是杨斌的,不由的一怔,心里一动,便对着金瓶儿诳道:“金姑娘,方才在下出来的时候杨兄弟要我跟你说个事请。”
金瓶儿心肠提了起来,却强作镇定道:“不知杨大哥有何事情要公孙大哥转达?”
公孙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要我告诉姑娘,夜晚失礼了。只是他一身血污,深孔姑娘害怕,故而一个人沐浴去了,只是他向来嘴笨,不善表达,还请姑娘恕罪。”
金瓶儿这才把心上的大石落了地,长舒一口气道:“杨大哥真是客气了,周通其人我也久闻恶名,奈何本领不济,若非杨大哥侠义心肠,只怕小女子……”
这时阿古丽取了剑才踏出舱门,见到自己师兄和金瓶儿说话,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火气上冲,大步上前,高声道:“请师兄指教!”
公孙琦转头笑道:“好。就让我看看你最近可否荒废了武艺。”
阿古丽拔剑出鞘,这把剑也是寒光闪烁的利刃,长只二尺八寸,与寻常刀剑颇有不同,旁人的兵刃大多饰以金银铜铁,唯有她这一把剑却装饰着红艳艳的千年血玉,更显得价值连城。只见她先行了一礼,公孙琦也微微一躬身,两人便交起手来。二人一个心怀妒火,一个却只是要考校本领,这一战也,只见:
火云焚天,水银泄地。一对同门争胜,两把利刃缠绵。疾如星丸跳掷,快若长虹经天,那还辨什么人与剑?冲霄汉,惊牛斗,走石飞沙,震慑世间英雄。
这两个人来来往往斗了五十余合,莫说是在一旁的金瓶儿,便是那些船上的武师家将,或者听见些儿声响的,或者看到剑光舞动的,都以为来了敌人,急忙过来救援金瓶儿,哪知是师兄妹比剑,都放下心来,然而只看了一会,都大吃了一惊,莫不汗颜心道:“苦渡禅师门下果然厉害,所幸是友非敌,如若不然,咱们这一船百十号人没一个能接得住一招半式的。”
公孙琦想到自己师妹余毒才请,他本来也只是有心看看阿古丽的本事,这时见她已是气喘,香汗淋漓,便一剑格开来招,托的跳出圈子道:“师妹本事果然长进了,就此罢手罢!”
阿古丽也知道自己不是师兄对手,收了宝剑,喘粗气瞪了公孙琦半天,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扭头就走,只把一个公孙琦留在甲板之上乜呆呆的发怔,这正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最是难解女儿心。
不知公孙琦怎生处理?阿古丽又会如何对待公孙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