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斌、公孙琦二人正在运内力烘烤湿衣时,水里一声响亮,有下长江寻觅宝剑的人探出头来道:“找着了。”当下轻舟快艇赶上大船,来到船头。
杨文武、公孙琦二人都收了功站起来,那小姐道:“可是这两把剑么?”
杨斌那把剑因为之前和那船家拼斗,已然出了鞘,现下里剑是寻了回来,可是剑鞘却失落了。那小姐看这一把宝剑,长约三尺七寸,寒光闪闪,杀气逼人,隐约间还有一道青光游走不定,更为奇特的是这剑身散发寒气,便是在这盛夏时节依旧砭人肌肤。她也是个识货的,忍不住赞道:“好剑!”
杨斌笑了笑,反手将剑背在背后,对着小姐微一躬身,道:“多谢小姐。”公孙琦也谢过了。
那小姐笑着回礼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两位英雄若不嫌弃,不如先去船舱内歇息,小女子这便命人转了舵往夏口去。”
公孙琦问道:“未知小姐遇往何处去?呀!是我失礼了,我们原本是从岳州来,要去临安府的,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杨斌已接口道:“只是遇到贼寇拦路,正和官军交战,水路不通,这才雇了一艘小船,先去夏口,夏口乃是大地界,有好船雇用。”
小姐欣喜笑道:“原来是一路人,我们也是要去临安的。江上风大,两位浑身湿透,莫要着了风寒。”
这时候小姐身边一个武师名唤李才的道:“小姐三思,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这两个来路不明,我看这个船夫是被毒针射死的,需要防备才好。况且自洞庭湖杨幺,死后岳州地面上哪里还有什么贼寇?显然是这两个撒谎。”
杨斌皱了皱眉头,道:“谁耐烦与你玩笑?”
公孙琦在一旁瞧见杨斌脸现不虞之色,怕是要惹出什么事情来,急忙道:“这人确实是我们杀的。然而此人居心叵测,死有余辜。至于我们的来路,在下复姓公孙,名琦,字明江,打天山来,天山苦渡禅师正是家师,这位兄弟叫做杨斌,就是岳州人,乃是南海派东方先生的高足。你们若不信,此人中的是南海派独门暗器白云针,查验无妨。”
众人愣了一下,道:“便是那剑神苦渡禅师和剑魔东方逸云么?”
杨斌哼了一声,却不说话,那神情很是不屑的样子。
公孙琦道:“正是呢!家师赐予我的佩剑便是他昔年游走江湖时候的,名曰‘玄霜’,杨兄弟这口剑叫做‘青雪’,乃是宣和年间汝州名匠顾天风所铸的。我看阁下也是江湖上的名家,就算未曾亲见,亦必有所耳闻。”
李才默然半晌,方道:“你们说遇到贼寇,这谎扯得未免太大了些吧?还妄称是苦渡大师的弟子,难道天下除了这许多沽名钓誉之人?”
杨斌懒得跟他废话,扯了公孙琦扭头便走,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没来由听你聒噪!”
公孙琦吓了一跳,嗫嚅道:“这四周茫茫都是江水,却往哪里去?”
杨斌道:“凫水过江去。”
公孙琦大吃一惊,登时叫道:“你他娘的疯啦?方才咱们就差点儿淹死,现在又去?你当我的命不值钱啊?”
杨斌哼了一声,转了头逼视着李才道:“洞庭湖君山上来了不少江湖豪客,惊动了公门,现如今连六扇门的人都来了。我和这厮因为师门关系在城陵矶大打出手,正遇着六扇门的人来捉,这才上了贼船。这厮本领不差,只是不会水,我又因为连番恶斗,有些疲累,被江水一激,这才转了筋。话已说明,你们爱信不信。姓公孙的,你便跟他们蘑菇罢!”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末了扭头就走。
那小姐急忙止住道:“兄台留步。”
杨斌斜眼道:“怎么?”他以为便要动手,忍不住把手中的宝剑紧了一紧,凝神待敌。他也知道这船上人多,更有一些弓手在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如今激起他的脾气,少不得要一场恶斗才甘心的。
那小姐看得明白,福了一福,道:“兄台休要生气,是我这家人失礼了,还请恕罪。只是杨兄才溺水,现在又下水去,恐有不妥,我观杨兄不是那等奸诈的人,不如就留在船上,反正我们都是去临安城的,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未知可否?”
杨斌瞟了一眼李才和那侍女,冷笑道:“姑娘好意,杨某心领了。只是只怕这船虽大,却未必能容纳的下在下这等贱体。”
小姐也是一个乖觉的人,一听这话,知道杨斌所指,方才她要救人和赠送宝剑,这丫鬟便有些犹豫,那李才更是颇有微词,杨斌也不是个蠢笨的人,早就瞧得真着。那小姐脸色微微一变,道:“公子执意要走,小女子原也不便强留,然而俗语有云‘救人救彻底,送佛送到西’,小女子既然将两位公子救起,便无看公子白白送了性命的道理。不如先在此休息,攒点气力,到时候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杨斌道:“只怕到时候有人啰嗦。”
小姐笑道:“这里我做主,谁敢多口?”杨斌这才罢了。
公孙琦施了一礼,问道:“不敢动问小姐芳名?”
小姐怔了一下,回礼道:“小女子名唤金瓶儿。”
公孙琦道:“如此,就打扰了。兄弟,咱们进舱里去吧!”
杨斌道:“要去你去,我就在这里。”说着话,一把提起那船夫的尸体,“咕咚”一声掼下江里,便坐在甲板上,旁若无人的晒起太阳来,口里却道:“还望小姐不要忘了方才的话。”
金瓶儿听杨斌说话句句带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檀口翕张,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公孙琦道:“请。”当先领路,带进船里去了。
那丫鬟哼了一声,道:“这人什么态度?”
金瓶儿叱道:“婉儿不得无礼!”
几个人进去了,只留下杨斌靠着舱壁,拿着青雪宝剑观看,那雪亮的剑身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面,犹自怒气未息。
过不多久,那侍女婉儿复又出来了,几步走到杨斌身边,将一个剑鞘丢在地上,冷冷的道:“我家小姐好心,看你这把破剑剑鞘丢了,另寻了一个给你。”
杨斌早就对这丫鬟火的冷言冷语冒三丈了,只是毕竟是这一船的人救了他们,不好发火,只得装作不见,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叠了,悠悠然擦拭宝剑,对那乌木剑鞘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婉儿一看杨斌这装聋作哑的姿态,气得脸都绿了,怒道:“呸!什么玩意儿?给脸不要!”跺了跺脚,径自回船舱里去了。
那小姐金瓶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看书,便见到婉儿嘟着小嘴气愤愤的走将进来,不由的一愕道:“你怎么了?这嘴巴都能挂个油葫芦了。”
婉儿是这小姐自幼的侍女,两个人十分要好,平素在人前多少还有些主仆的样子,现在就只二人,便不再装腔作势,气愤道:“小姐!那厮好生无礼!明明是咱们救了他,又帮他把剑打捞上来,方才你见他的剑没有剑鞘,送个上等的阴沉乌木剑鞘与他,他却连个谢字都没有,看也不看一眼。”
金瓶儿知道自己这个丫鬟的脾气,哑然失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够改改性子?我看那杨公子英气勃发,不像是个不识大体的人,必定是你这个死丫头瞧不起人,把他惹了。”
婉儿撇了撇嘴,道:“小姐莫不是看上他了?”
金瓶儿脸色一红,跳将起来道:“死丫头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婉儿吐了吐舌头,作个鬼脸,气已消了一半,连忙找地方要躲,金瓶儿叹了口气,道:“你这死丫头,说不得还得我走一着。”
婉儿见小姐要去劝慰杨斌,急忙道:“小姐,那厮不是个好惹的,又有毒针,若是暗害小姐,却怎么处?还是莫要管他罢!等他歇息够了,不定自己走了。”
金瓶儿道:“胡说八道!杨公子不是那样的人!”说完独自除了舱门,往甲板上来。
到了船面,只见杨斌仍旧是靠着舱壁坐着,一把青雪宝剑擦得锃光瓦亮,寒光闪闪,那把乌木剑鞘静静地躺着。这小姐出来,杨斌却连头也不抬一下。
金瓶儿行礼道:“公子请莫生气,下人不懂事,还请公子恕罪。”
杨斌鼻子里吭哧了一声,原本想要在呛上几句,但转念一想这小姐颇有礼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站了起来,抱拳施礼道:“小姐言重了。我们受难之际,多蒙小姐搭救,又怎么敢?”
他这话虽然说的恭恭敬敬,但那小姐何等样人,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怨气?只是不好辩驳,当下捡起了那乌木剑鞘,双手奉上道:“公子宝剑,可惜下人们水性不精,失落了剑鞘,这剑没了剑鞘,终究携带不便,小女子眼拙,只选得这个,请公子将就一下。”
杨斌叹了口气,道:“若小姐的家人也能如小姐这般,那有多好?如此多谢了。”便接过了,归剑入鞘,又是一揖。
金瓶儿苦笑起来,道:“屡教不改,我也很是头疼呢!船外风大,还请公子进仓内歇息。”
杨斌仔细想了想,想到李才、婉儿的嘴脸,本要不去,但这小姐几次三番的相请,不去又恐驳了她脸面,良久才道:“如此,多谢了。”
这船颇大,舱房也多,小姐当先领路,将杨斌带到一个舱房钱,笑道:“公孙公子便在里面。”轻叩了三下,推开了房门。杨斌进去歇息。
待到日影西斜,这船便在九江地面上停泊了,金瓶儿另着了一人来请二人用晚饭,她那贴身侍女婉儿和武师李才都不在这里。看这金瓶儿也是个大家闺秀,但这一顿饭却也不过是一碗鱼汤,一大碗烧肉,几样菜蔬,一壶浊酒和糙米饭。
下人倒了酒,金瓶儿敬了一杯。公孙琦喝了,却见杨斌只是埋头吃饭,不由的埋怨道:“兄弟,你好不晓事!主人家敬酒呢!”
杨斌道:“我不喝酒。”
公孙琦道:“好歹也是主人家亲自把盏,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杨斌并不回答,依旧吃饭。
公孙琦正要再说话,金瓶儿已经笑着说道:“不妨事的,杨公子既然不饮酒,多吃些饭菜也好。”
杨斌道:“多谢小姐体恤。”自顾自又吃了一碗。
饭毕,有人上来撤了残羹,金瓶儿又与二人说了些江湖上的闲话,各自回房歇息。
约摸到了二更时分,人都睡下了,公孙琦、杨斌二人各自在床上做功课,既毕,正要歇下,忽听得船面上一声轻响,仿佛一只猫咭跳了上来。他二人一身本事,知道是有本领的夜行人到了。公孙琦立刻下床,捉剑便去看个究竟。杨斌也不动,由他去了。
公孙琦出了房门,高抬腿,低探脚,蹑足潜踪来到舱门口,就阴影里藏身,便听到外面两个人悄声谈话,只听其中一个粗嘎的声音低沉道:“寨主也真是,前次才捉了一个回纥小妞,我看那妞儿长得不差,怎地今日又来?”
另一个道:“你懂得什么?寨主练的是采阴补阳的高明功夫,这女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公孙琦听到“回纥”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吃了一惊,待听到“采阴补阳”的时候这一惊更甚。
之前说话的道:“也对,寨主用完了我们还能享受一番。只是平日里捉了小妞给寨主,都要隔了个把来月才动手,这次怎么昨天才用迷药捉住,今天又来?”
这个道:“我怎么知道?你有胆自己去问寨主?”
那人笑道:“休要玩笑,我去问时,若是不好,被寨主打死了,却不是赔本的买卖?我看这船上那个小姐长得十分不错,我们拿了去,寨主定然欢喜得紧。”
公孙琦既然知道这里两个人是来掳掠小姐金瓶儿的,又挂念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回纥女子,怕是自己相熟的人,急忙一垫脚,如同离弦之箭射出舱门。
这两个人正放倒了守夜的往这里来,猛地一道白影蹿出,都吓了一跳,还没扯出兵刃就觉得肩上一痛,彻入心扉,忍不住“啊呀”叫出声来。原来公孙琦出舱的时候为留活口询问,并不拔剑,只是手心里扣住天山神芒,径打二人肩膀。这天山神芒重逾精金,尖锐异常,呼啸而出,还没等两个反应过来,琵琶骨便都打穿了。
那个嘎着嗓子的师弟扑地就倒,杀猪一般惨叫起来,在寂寥的深夜里把一船的人都惊醒了,尽皆跑过来看个究竟。那做师兄的到底多练了几年的功夫,琵琶骨虽然受了重创,脚下功夫并不曾废了,眼见不能得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船边,飞身便要下船,哪知人还在半空,忽然一声惨叫,紧跟着“咕咚”一声落水,再无动静了。
这时候船舱内的人除了杨斌外都出来了,月辉之下只见公孙琦站在甲板上,另有一个人滚倒在地,不住的哀嚎,都是大奇,询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公孙琦便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听得怒发上冲冠,道:“哪里来的狗贼?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家小姐头上来了!好大的狗胆!”就有那性急的武师要上前结果了那厮。
那小姐金瓶儿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是大家闺秀,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对这类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今番自己撞见,真是又羞又怒。
公孙琦止住了众人,大步上前,一脚踩定了,问道:“你方才说你们寨主昨日抓了一个回鹘姑娘,是也不是?”
那人早骇破了胆,只是点头,却作声不得。
公孙琦脸上变色,急道:“那女子怎生模样?”
那人知道自己性命如今都拽在这白衣少年人的手上,不敢隐瞒,道:“那女子长得……长得十分貌美……细长弯眉,大……大眼睛,高鼻梁……”
公孙琦久在大漠,知道回纥女子大多都长得这般模样,只是汉人少见多怪罢了,但于他而言却委实如同没说,念头一转,便又问道:“那女子可是带兵器的?”
这人一个劲的点头道:“是是是,那姑娘带着一把宝剑,公子如何知道?”
公孙琦脸色大变,怒喝道:“人呢!”
那人道:“不……不……不知道。他被我们寨主用药迷倒,后……后来就……”
公孙琦脸色铁青,就连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不等他说完已是一把提起这人,叫道:“你家寨主在哪里?带我过去!若敢说半个不字,今番你就要死在这里!”
那人为求活命,一叠声答应下来,公孙琦转过头对着众人一礼,道:“救命之恩,原本该以死相报。但这人口中说的那个回纥姑娘不定是我一个相识的,我欲要他引路去救,不能就此交予诸位,还请见谅。”
正是:
恩义虽然比山重,情谊亦是如海深。
不知众人可肯让公孙琦带了人去否?这一去又是如何?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