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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院子里的海棠,开了。
解雨臣侍弄着这些花,身后黑瞎子揽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花儿,今天下午陪陪我嘛,你都好久没有回来了。”
解雨臣有一瞬间的失神。是么?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久,原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那就,陪着他吧。
解雨臣勾唇,冰凉的手指抚上瞎子的脸,轻轻颔首。
“好。”
解雨臣陪着黑瞎子逛了一次北京城。瞎子像是一个小孩,一会指着一家百年字号的饭店感叹,一会对着街边的商店瞎叫。解雨臣就笑话他:“你都活了这么久了,差不多比这些店都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
黑瞎子嘿嘿笑,“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以前我虽然活了那么久,但是一直都很茫然,我不知道我应该为什么活着,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我不是遇见你了嘛。”
黑瞎子伸手挽住解雨臣的手臂,解雨臣脸红了一下嗔道:“别闹,现在还在大街上呢,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怕什么,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不行。”
瞎子说着就要凑上来亲解雨臣的脸。解雨臣略带嫌弃的扭头伸手推开瞎子。瞎子却趁机捉住他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
解雨臣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一把推开瞎子跑走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在街上逛了一个下午,赢得了不少路人的侧目和祝福。解雨臣很讨厌被别人这样盯着议论纷纷,然而面对瞎子的脸,他真的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罢了,罢了。
他也就快没有机会了。
就这样吧。
没关系的。
两个人跑进了北京的胡同。解雨臣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瞎子来不及反应duang的撞到了解雨臣的后背上。解雨臣小声骂了一句稳住身形,接住假装站不稳扑到他身上的瞎子,然后转过身去看着落到胡同围墙上的夕阳。天边并没有火烧云,而是一叠一叠的“钩钩云”,解雨臣皱眉。冷风扫过,瞎子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没有再胡闹,而是脱下了大衣披在解雨臣身上。
“咱们回家吧。起风了,冷。”
解雨臣点点头。
他真的不能再在外面呆着了。
两个人回到家里都疲惫的摊在床上,安静了很久很久天都完全黑下来了瞎子才打破这种安静。他有些乞求的小声说:
“我、我先去洗澡了。”
“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解雨臣迷迷糊糊的回了一个好,瞎子见状微微勾唇,脱下衣服走进浴室。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解雨臣咕唧了一声,翻到床上躺着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
海棠落了。
半夜下了一场暴风雨,雨点像石子一样砸在窗户上。解雨臣从梦里惊醒,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灌进来冰凉的风。他起来把窗户关上,回去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就抱着自己,在瞎子的怀里缩了一晚上。
果不其然,早上去院子里看,海棠花散落了一地,一副娇娇弱弱凌乱不堪的样子。解雨臣突然就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突然滑下来了一滴晶莹的冰冷的泪珠。
瞎子睡眼朦胧的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解雨臣没有穿外套,粉红色的衬衫就在凉风里被撕扯着,便飞快的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解雨臣感觉到身后人的体温,低下头。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瞎子看见他微红的眼圈瞬间清醒,绕道他面前捧着他的脸问:“是出什么事了么?别哭啊,早上哭眼睛会肿一天的。”
“没事,就是看花落了有些伤心。”
解雨臣扯出一个笑容,柔声说。瞎子有些不信,“怎么能,你是林黛玉么,还给葬花。”
“苦竹岭无归去日,海棠花落旧栖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解雨臣没有回答他,而是噎了他一句。瞎子张了半天嘴答不上来,解雨臣就捶了捶他的胸口。“我师父交给我的。今天我还有一些事务,晚上陪你。”
说罢转身离开。
二、
解雨臣陪了瞎子整整三周。
整个北京城都被他们两个跑遍了,大街小巷高楼胡同全走了一遍。别看瞎子白天累得够呛,晚上的体力活倒也不含糊,两个人腻腻歪歪的呆在一起,就这么过了三周。
过的让瞎子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解雨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悠闲,结果被解雨臣一个幽怨的眼神瞪了回去不敢再问。他乖乖的闭了嘴,然而身体却诚实的悄悄地跟着解雨臣。
吃早饭时,解雨臣突然说,“要不,我给你唱一曲吧。”
瞎子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唱戏。解雨臣就笑骂:“要不我看你一天跟着我那么辛苦,我总不能让你小子白辛苦一场。”
瞎子一噎,点头笑:“好,你说你之前也不给我唱,不够意思。”
解雨臣再没说话,闷声吃了早饭就开车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到家后他扑在瞎子的怀里,“跟我走嘛,带你去个地方。”
瞎子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直到把解雨臣盯得后背发毛想骂他,才吐出一个字:“好。”
解雨臣把他塞进车里。
车七拐八拐的开了很久,最后停在了一个老院儿里。瞎子一眼就看见院里的戏台,他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那是他解雨臣曾经的戏台。
“这儿,就是我唱第一场戏的地方。”
“我知道。我还来看过。”
瞎子抿着嘴,手下意识的向解雨臣的手腕捉去。解雨臣注意到瞎子似乎突然间沉闷了起来,常挂在嘴角的一丝笑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他心下一紧,但仍然给他了一个柔和的笑,到台后换上戏服。
唱的是一曲《贵妃醉酒》。
解雨臣的嗓音很好,腔调也足,把杨玉环的媚态和柔情演的出神入化。瞎子坐在台下看着解雨臣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有些恍神。那从眼底流淌出来的娇媚,从眉目间传出来的万种风情,让他觉得中午他看见的那本病历都是骗人的。他的花儿明明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唱戏,那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是他呢。
那个痛入骨髓彻夜辗转难眠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花儿呢。
早上解雨臣出去,瞎子收拾着乱糟糟的卧室。他无意间翻开了解雨臣的笔记本,出于好奇他看了下去。
这才知道,原来他回来是因为时日无多。
原来每天晚上,他都痛的入了骨髓。
原来,他只是想再和自己走过最后的时间。
原来,他只是想给自己唱一曲新学会的戏,他怕没有了机会。
瞎子一直都是有些不信的。他不信那本笔记,也不信病历上的“最多只有一个月”。他觉得解雨臣一直都是和他开玩笑的吧?晚上他得好好惩罚一下这小子才行。
可是那本笔记,的确是他解雨臣的。病历也是真的。
身着锦衣的解雨臣扔下酒杯舞着,身形旋转眼里充满的是悲伤。从戏曲的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瞎子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怎么会看不见瞎子脸上的一抹痛苦,怎么会看不见瞎子努力地笑着的那张愚蠢的脸。
是了,你已经知道了。
我早已病入膏肓。
解雨臣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早就熟悉了的痛苦刺入脑海,脚下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他听见黑瞎子纵身跳到戏台上的声音,听见瞎子呼喊着他的名字。他感觉到瞎子托着他的背把他抱了起来,感觉到瞎子的体温。他努力地睁眼想再看看瞎子的脸,但是一切都离他远去了,他像被水淹没了一般,五感渐渐模糊。
解雨臣最后也没有握住瞎子的手。
三、
瞎子戴着墨镜,站在海棠树下。
“花儿,说来也怪,今年的海棠花花期特别短,你看看,这就谢了一半了。”瞎子摸着树干絮絮叨叨。风呼啸而过,把他身上的风衣卷了起来。他愣了一下,柔声道:“回屋吧,天还凉,别冻坏了身子。”
说着转身向屋里走去。身后,是一片被风撕扯下来的花瓣。
花谢人断绝。
-End-
文:唐子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