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回到和雷狮相遇以前的样子,神父又穿了那件绿色的长袍子,他的身旁重新聚拢一群无心斗争的虔诚教徒。
他的主教召见他时给他念了《创世纪》,笑意吟吟地夸赞他的精神,临走之前却意味不明地送给他一颗娇艳火红的苹果。
广场的氛围简直就像起义军失败了一样,虽然卡米尔并不关心最终结果,但就是这样,他怀里仍然揣着厚厚一叠喷过香水的牛皮纸。
直到一天傍晚,人群因为阴云早早散去,一个孩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像一只没有目标的小苍蝇追上卡米尔的背影。
那娃娃假装被袍子绊倒在地,却在卡米尔蹲下去的一瞬间站起来。他用蹩脚的语法夸赞卡米尔的蓝眼睛就像他妈妈珍视的蓝宝石首饰,故意问起神父眼睛下面是否是上帝的昭示,最后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他。
“神父先生,请您凑近我。我想对您坦白,请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卡米尔凑近却只听到孩童浅浅的呼吸,如同袖口突然塞进的纸张一样轻飘飘的。
那张纸上用拉丁文写着:让我们的一切都归还于尘土,爱将不再随波逐流。
本是短短一句话,字迹甚至堪称潦草,但卡米尔仍然呼吸一滞。那显然出自一位消失已久,生死不明的先生。
卡米尔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纸上那句话,手不自觉地收紧,直攥地那张纸起了深深的褶皱。
他感觉到自己心头狂跳,一种泫然欲泣的氛围笼罩了他,恶狠狠地,凝视着纸上的字迹,妄图分辨出上面哪怕一丝的模仿痕迹。同时又几欲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回想起自己离开的夜晚,回想窗台那朵快要破碎的玫瑰花。
过了好一会儿,卡米尔才把那张纸细细折好,轻轻放进自己衣服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很昏暗,从窗台望出去,这天的天气应该不太好。神父脱下那身神袍,随意换了件衬衫穿上,雷狮的外套一直放在枕边,这回卡米尔把它拿起来,拢住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一个地方,那曾经是一个公园,坐落在过去城市最中心的地带。但自从天灾降落在这片土地上,过去和曾经都如灰飞一般消失不见。
但不能质疑的是,那地方虽然荒无人烟,却是一个极完美的地点—— ——从各种意义上。
那纸条上写的东西包含了卡米尔所珍视的一切,同时,那上面又什么也没写。但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契机,卡米尔就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他心里非常清楚接下来会见到谁,他的鸟笼,他的绳子,接下来会带着雏菊出现在那片荒地里。而他,卡米尔神父,也将带上军官的手迹前往那里。
这样想着,他感到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外套上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但他就是觉得雷狮的气息一直笼罩着他,至于白衣主教,一切都可以忽视不见。
卡米尔去的时候,周围还空无一人,只有大丛大丛的灌木依傍几棵不知名字的树生长,已经微微起了风,从林子吹来,连同着树木清香的味道和他身上的苦杏一起飘过来。
他的头发被吹乱,一些叶子也飞过来打着小旋。突然眼前吹过一抹淡淡的黄色,那地上竟真放了一束拢好的雏菊,没被风吹起来,嫩绿的叶子便翘起来,像是存心要吸引卡米尔的注意。
神父终于笑了,他走过去把花捡起来,放在嘴边,当作雷狮一样轻轻吻住。
他还没睁眼,耳边就响起一阵笑,是熟悉的,从喉咙发出来有意压制却发自内心愉悦的,独属于雷狮的笑。
卡米尔感到眼前温暖,一双手覆盖在上面,海洋香把风里的杏子苦味盖住,并不蛮横,只是循循渐进地将其包裹进去,同卡米尔背后的雷狮一样,被拥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我……爱……同在”
脸上有温热的触感,一根手指按在他左眼下。身后的人压低了嗓音,几乎用气音在卡米尔耳边反复呢喃,卡米尔甚至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听出来他说了些什么。
“卡米尔,我的伊娃……漂亮的夜莺……”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能继续抱住卡米尔,那把雕刻了金纹毒蛇的手枪挂在他腰间,虽然已经有了刮痕,但仍然栩栩如生。那蛇头对准卡米尔的脚踝,仿佛一个俯冲就能咬住那块皮肉。
神父听了这话便转过身去,以手掌抵住雷狮子的衣领,深深看他一眼,最后用力咬上了他脖子上那块黑色的印记。
“现在我是毒蛇,你是伊娃。我们谁也别想独自解脱。”
树丛后面早已经停满了想要围剿雄狮的猎人,冰冷的枪管里堆积着子弹。但雷狮不在乎,卡米尔也不在乎。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愿找到自己的男人,然后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说着,卡米尔抽出那把枪,对准刚刚死死拥住自己的男人—— ——他知道雷狮一定也上了膛。
这时候他才看清雷狮的脸。他先前已经受了伤,额头上还有一道凝固的血痕,可能是子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堪堪擦过他的眼下,若是敌人手再偏一点,雷狮的一只眼睛可能不保。
他脸上有一点胡茬,许是因为没有地方供他整理,但衣装仍旧整洁。雷狮身上的从容不迫没有因为卡米尔拿枪对准自己而破裂半分。相反,两人脸上都是同样笃定的笑。
这样无言对视半晌,卡米尔率先开了口。脸上的笑容甚上几分。
“我将一心不二永笃定,”
雷狮看他把手放在扳机上,那双紫眼睛没有挪开丝毫,就像他们初见那样凝视面前的神父。少有的,眼中暗含了一丝丝直视神圣的渴望。
“这样活着,或者昏厥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