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已经很久没看到仆人们送来的报纸了。
起先卡米尔没有多想,战争自被挑起开端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出现变故。雷狮没打算瞒他————瞒也瞒不住。一旦开打,伤亡无可避免。
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只有打了这场,一切才能见分晓。
祈祷的人会知道又一个统治者的名字,他们关心自己和家人是否会因此遭难,他们是否还能继续信仰基督。坐在权势宝座的男人女人也关心最后的胜者是谁,这关系到他们吞并的庄园财产会不会受到威胁,人人都打着算盘,盘算着以后是否更换几句奉承的马屁。
那么神父在想什么呢?伊甸园还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主教逗弄他那只油光水滑的猫。
卡米尔没问每日进屋更换鲜花的侍女这是怎么回事,也没走几步下楼一探究竟。他始终停留在房间里,看那本快翻烂的福音书,他等着雷狮,他等着雷狮亲自回来给他一个解答。
可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首领到现在都没出现在这间房子里,连同他的名字一起消失不见。
这个卡米尔的男人,神父的雄狮。
他的所有下属,甚至平时低眉顺眼的仆人,无一例外面对神父肉眼可见的疑问闭口不答。每当卡米尔装作随意问起时,他们都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发了毒誓,谁要是透露了关于首领的消息,便要吞进千针自尽。
一切显得那样违和。雷狮始终没回来。不同于以往,他即使不再周围的人不当那么回事,只有这次,好像每个人都在心底着急,一边固执地对卡米尔缄默不言一边心急如焚地盼望着什么。
“雷狮呢?你们在等什么?”
终于,这份无形的焦灼终于让神父没办法让自己忽视不见。近来送花的女仆已经三番五次摘走了含苞欲放的玫瑰,而神经兮兮地在水晶瓶子里放进一堆杂草。
卡米尔把厚壳子书放下,当机立断拧开了房门—— ——他早就从雷狮兜里弄到了钥匙,只是一直没有把它拿出来过。而知情的雷狮,可能已经预见未来,任凭卡米尔把钥匙藏在自己的书里。
他一出去,就看到整个房子内部的气氛最近变得乱七八糟。
总有那么几个一点就炸的士兵不停擦拭枪杆,桌子上用来消毒的高度酒液越堆越高。往日整洁的地毯上现在即使沾染了某人身上倒落的污血也不会有人过分在意,可能之前还有几个看不过去的护士黑着脸叫他自己收拾干净,而从地板上来看,显然,最近连看不惯的人都没了。
大家都以一副忙碌而恐慌的模样行走在每一条走廊,旋转楼梯被皮靴踢得哐当直响。多了几个以前没见过的治病修女嘟嘟囔囔地端着混了血水的金属盆子从楼上往楼下走。
难怪,最近即使在深夜也能听见有人匆匆自门前走过的脚步声。
他们看见卡米尔,无一例外地愣在原地,从后面奔过来的修女一脸绝望地望着楼下同样愣住的士兵。一时间没人敢做出动作,即使他们心知神父可能因此而离去。
事实也是这样,卡米尔长了嘴,半晌他又把嘴闭上。他左眼下面雷狮的名字是这样显眼,衬在他的白皮肤上面,像连结了卡米尔眼睛里的蓝光。
他大概是懂了。
“你们的军官不在么?”
“他多久没回来了?”
回答的是一阵又一阵凝重的沉默。有一个擦伤的士兵甚至悄悄抹了把眼泪。
“先生,我们本想瞒着您……现在的消息没人辨得出真伪……我们想着————”
“等雷狮真的死了过来告诉我吗?”
卡米尔的话里听不出情绪,但发话的修女就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上倏地承受了让她无法继续站立的威压。她低着头,满眼都是无措。
“……抱歉,先生。”
“……”
卡米尔并不理会。他只是站在客厅仅剩的几块干净地方中的一个里,默默与一群伤残的士兵和几个修女护士对峙—— ——他看他们,他们不看他。
沉默之后又是沉默,时间像是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外面阴沉的天空里滴出少见的雨水。院子里的花怕是难得的尝到了甘霖的滋味,就连水滴拍在泥地上的声音都清脆了许多。
如果室内不是这样死寂的情况,那会是极美的景象,那可是末世的土地上,久违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滋润了干燥泥土的大雨。
“算了,你们便慢慢等吧。我走了。”
最后,卡米尔走回楼上。他看了看自己待了许久的房间,踱过去趴在他和雷狮一起睡过的大床上,有意无意地学着雷狮的手法卷弄自己的发梢。
“雷狮回来,还是我回去?”
卡米尔心里想着,一边把自己翻了一面,床顶深红的帷帐他不止一次在心底咂舌,而雷狮也不止一次把他按倒在这个品味超俗的红帐子下面。
过一会儿,他又坐起来,一眼就望到桌子上的牛皮纸。那是他早上消遣时拿出来读的,上面漂亮有力的字迹一看就出自雷狮,有一个句子还被卡米尔用红笔圈出来,上面轻佻地写着—— ——“献给我的爱”。
而牛皮纸旁边,雷狮拿起过那瓶深色墨水,打趣地说过那里面卡米尔流下的眼泪,因为混合了甜蜜和痛苦,所以才是深沉于他眼睛的墨蓝色。
墨水旁边,有一本书。书上压了枝制作精细的玫瑰干花,玫瑰干花的左边,玫瑰干花的右边,牛皮纸的上面……
卡米尔用脚尖戳弄地上厚厚的毯子,一时间心里烦躁。因为他发现,就连地上的毯子也曾经丢过雷狮的衣服。
雷狮雷狮雷狮,怎么突然间到处可以是雷狮碰过或写过的东西,就连他自己,里里外外也都是雷狮。
“这个地方不适合住人了!”
他终于回了神,动作极快地从柜子里拿下来一件外套披上,逃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窗户往下跳。时间长了,卡米尔觉得自己连体术都要为了雷狮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