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俞弘在办公桌前无声端坐着，那个他平日里最爱的捧在手心的紫砂壶就在他的脚边被摔得稀碎，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绷得像块铁板似的，又黑又红。

这种时候只要有人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就肯定能清楚地看到，俞弘的眼眶湿润，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一双紫黑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那副因为常年在海里游动而健硕无比的躯体在不停地剧烈颤动。

9月13日晌午时分，“探险者号”平安驶进了海港。

人们想象不到，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它曾与死亡的使者台风“白鲨一号”擦肩而过，险些葬身鱼腹。

正当人们赞颂它多么强大，能乘风破浪与“白鲨”抗衡时，它却给他们带回了令人悲痛的噩耗——帝企鹅救生队队员宁玉书，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幸坠海，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噩耗很快在总部里传播开来，往日生机勃勃的总部霎时间陷入了悲痛的气息之中。

除了帝王企鹅内部成员以外，情绪失控最为严重的当属俞弘局长。他想起了出海前宁玉书的信誓旦旦，还有其他帝企鹅成员的再三保证，可如今宁玉书却说没就没了，追悔也莫及。

俞弘赫然而怒，勒令召回参加出海调研行动的救生员一一责问，却谁也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哪怕是假的。

俞弘又愤又悲，黝黑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他喘着粗气，愤愤地抬起手抓起桌边的紫砂壶就是一摔，“啪”的一声巨响，紫砂壶碎了一地，愣是把他的的小助理陈煜吓个胆战心惊。

沉寂在偌大的议政大厅里迅速弥漫开来，沉默就这样僵持了数十分钟之久。

终于，一直避着人群倚靠在角落郑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身体像是没了支架似的，沿着墙“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他就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一样，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抽泣了起来，身体也随之抽动起来。

这时，站在人群中央的周正熙揩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又顺手揩了把眼眶，然后往前迈了一步，站到了人群的最跟前。

“事……事情是这样的……”周正熙开口打破了这刹人的沉寂，然后他开始了对整个事故的过程解释。

根据周正熙所述，事发当时，他在驾驶舱看到了宁玉书是一个人走到了船尾的甲板上的，他猜测她大概是想趁机搜索“海怪”的踪迹。

宁玉书出去后没一会儿天就开始下起了雨，雷电交加的，这时候姜佩雯出现在了宁玉书身边，看样子她是想要把宁玉书拉回船舱的样子，可宁玉书却不断地做出反抗，甚至将姜佩雯推倒在地。

周正熙强调，姜佩雯在被宁玉书推到之后并没有放弃样子，起身拉着宁玉书就往船舱入口处走，而宁玉书却一直挣扎着要挣脱姜佩雯不料这时船体忽然倾斜，宁玉书一个跟头就翻出出了船外，幸亏她抓住了围栏所以才没有掉进海里。

正是此时，周正熙看到了宁玉书的处境，二话不说就把船转换成了自动驾驶，然后飞奔过去救宁玉书，可当他感到现场时，船体恰好被巨浪打得猛地一震，原本正拽着宁玉书的姜佩雯再也抓不住她，才让她就这样坠入了深海。

语毕之时，周正熙还不忘抹一把脸，露出痛苦的神色，长长地吐了口气。

在座的人们尽管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可事已至此，他们也无能为力了。于是乎，死寂再一次在屋子里扩散开来，只剩下窗外的磅礴大雨仍在喧哗。

情绪失控的郑一仍旧蜷缩蹲坐在地上，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动着，倚靠在父亲身边的代荔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一直沦陷在痛苦之中，和代瑞海交接了个认同的眼神，便走到了郑一的身边。

她跪坐在他的边上，俯身抚摸着他的背部，轻轻拍着他宽大的肩膀，在他耳边温柔低语，“郑一，你要振作点，玉书吉人天相，说不定……被海浪带到了某个孤岛上，还活着呢……”

其实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代荔自己都不信，但如果这样能暂时安慰一下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人，她愿意尝试一下。

听完周正熙的解释，一直低下头沉默不语的维一干咳了两声，以缓解嗓子眼儿里的紧迫感，强忍着把即将要破堤而出的泪水又活生生逼了回去。

他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抽泣着的郑一，又抬头环视了一下屋里的所有人，放眼望去，无一例外均是满脸挂着悲伤和无奈。

这一切乍一看来的确很正常，周正熙给出的解释好像也非常的合理，可他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事实上，郑一在忍不住抽泣的过程中确有听到周正熙所谓的解释，他不顾形象的蹲坐在地上，却在回忆着在船上遇到周正熙和姜佩雯是他们的状态。

如果郑一说他对宁玉书的了解排在第二，那这世上估计除了宁玉书自己，没人敢称第一。

照宁玉书的脾气来看，她确实是很顽固，姜佩雯和她之间可能是有些什么误会或者矛盾，可这些因素都加起来，也完全不至于让宁玉书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几次反抗姜佩雯把她带回船舱，更不用说因此而和她发生争执了。

想到这里时，郑一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抹掉眼角和脸上的泪，嗖的一下站起身，吓得在旁边安慰他的代荔一愣一愣的。

郑一站起身后轻声走到维一旁边，与他四目相对，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知怎的，维一竟在不语中读懂了郑一。

他扭头又环视了整个议政大厅，除过失踪了的宁玉书之外，事发当时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唯独不见姜佩雯的身影。

继而，维一似乎又想通了些什么，恍惚无神的双眸忽然间明亮了起来，他还以郑一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起身走到了周正熙身旁。

“佩雯现在在哪里？”维一轻声问。

如郑一维一所料，维一突如其来的一问竟让周正熙怔了一怔，他的眼珠子滴溜往左边瞟了一下，然后理所当然的说：“在医务室里休息呢！怎么了？”

起初，郑、维两人也只是猜测，毕竟只通过眼神交流，可能会无法确定对方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可周正熙的那一瞟，将将让维一更笃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维一微微眯起了双眼，眸中迅速略过一丝微芒，他略带发狠地盯着周正熙的眼睛几秒，然后独自转身离开了议政大厅，在路过郑一时抬手轻轻握了握他的肩膀然后便真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