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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枕(六)

故里月

魏媛出奇地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和她自己的影子一起,谁都不能打扰。

她心里应该是怨怪那个人的,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这种情绪。她很认真很仔细地回想这一年经历的种种,如果……如果没有他的话,也许她不会那么频繁地哭泣,可是当她从黑暗中醒来,看到郊外如流沙般的雪花时,她才真正地领悟到痛苦的含义。

她以前从不知痛苦为何物。

她是想要离开的,是想要自由的,现在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她竟觉得自由令人痛苦,并不是因为她过于娇弱,又过于贪心,想要一直养尊处优。只是她还没有完全学会一个人独立生存的方式。

“魏姑娘,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后就都走不了了。”

车夫麻木地同她说着。

她那琥珀般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继续仔细地回忆着。她莫名想起他。

她在想她于他而言,都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其实一开始于他而言,她并不是魏媛,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罢了,只是到了后来,他开始知道她害怕什么,渴求什么,对她也足够坦诚。他会握住她的手,会安静地看她舞剑,会让她做出抉择。

魏媛并不算聪明的那类女人,不过她的通透与孤勇意外巧妙地弥补了她的缺点,这样可贵的品性带来的成果就是在关键时刻与其他人相比,她更善于取舍,遑论在这样一个绝不知未来会如何的情况下。

她想起一个故事,一片白云偶遇一座青山,清风徐徐,青山见白云飘动,白云见青山移动,两者渐近,白云不再去往他处,只言清风不愿动。

自由似乎也没有那么可爱了。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愈演愈烈。

她对他并不算很了解,也许她应该再花些时间再做决定,到了那时她绝对不会犹豫。

在魏媛出现以前,桥羲一直都认为,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让太子如此上心了。

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当张瑞熙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时,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每一点光辉都是恰到好处。张瑞熙是那般夺目的存在,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她确实有令人惊羡的容颜。

那时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张瑞熙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不管最后入主皇宫的人是谁。

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大胆而离经叛道,但没有人会对这个结论产生疑问。

没有任何偏差,张瑞熙获得了太子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宠爱,她所到之处,连太阳都会为她调整光线。这才是什么都拥有的人,桥羲想。

这样的女人,不管被谁拥有,都会爱到把命给她。

但桥羲觉察到太子没有完全陷入她的温柔里,也许是因为太子不喜欢与他如此相似又如此精明的人。

张瑞熙入府不到半年后,太子就不常去她院子里,不过她并没有感到遗憾,而是着手掌管太子府的一切事务,这样的热情甚至与太子对待朝堂政事的端肃差不了多少,桥羲在向她低头汇报各项账目时,竟有一瞬间觉得张瑞熙嫁的不是太子这个人,而是太子现在掌控的以及未来将要掌控的一切。

张瑞熙一开始要的,就是世人皆渴慕的荣华富贵。

桥羲在明白这个道理时真是发自内心地遗憾。

这世上没有她和太子更相配的两人了,一个寡义一个凉薄,相差无几,但他无法想象这两个人爱上彼此会是怎样的心境,或者说,他无法想象这两个人是怎样爱上彼此的。

他到底还是为太子感到悲哀的,张瑞熙毕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冰美人,但太子的冷淡与疏远,最终还是将他自己与张瑞熙越推越远。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不幸之处吧。

可是魏媛把每个人都打醒了。在那个姑娘冷静的震慑中,他们方才意识到这个府里以前是没有女主人的。

张瑞熙再能干,再美得惊心动魄,都只是一个妾,却不是一个妻。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够公平的,有些差别是与生俱来,后天的努力万万不能将它抹杀。

桥羲独自走在夜色中,回想起太子谈及魏媛的眼神,有爱慕,有温柔,也有值得他细究的欣赏,那时他还未见过魏媛,只知道太子妃刚及䈂,是魏家唯一的女儿,按他的标准来判断,怕是个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的主儿。

不过他也错了。

“魏姑娘,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后就都走不了了。”桥羲干裂的嘴唇麻木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飘荡的风雪中,少女眉目坚毅:“过了今晚,就去宫里,太子总要有个人能帮衬的。”

饮着寒风的他仍然固执地想着,女人向来都是最会说谎的。

“姑娘可都想好了?以后若是要走,可就真没机会了。”他撇撇嘴,像个看客。

“你怎知我以后就走不了?我信太子,他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魏媛见他没给自己好脸色看,驳斥几句就退回帘子里,还带着哼唧唧的余音。

一夜过后,整个京城都变成了白色。

清晨的街头已是有些热闹,各个早点铺热气腾腾,车马交错,各种香气直钻肺腑,这看上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桥羲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下:“赶了这么久的路,姑娘可要吃一些?这普通的东西可吃得下?”

“你挑的这家不算很好,我以前常和兄长来这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清楚的很。你且照我说的做,再往前挪挪。”一个有些慵懒迷糊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桥羲也是个馋嘴的,于是他又多抽了几下鞭子。

按着魏媛说的,马车停到了一个小小的包子摊位前,摊主乐呵地掀开湿热的灰棉布,包子们挤在一块儿坦露着鼓囊囊的雪白的小肚子。

“少夫人要买哪个馅的?”桥羲正要从腰上解下钱袋。

“要四个豆腐馅的。这儿有猪肉馅和豆腐馅,我家郎君喜欢哪种就再买两个,我这里钱够,你也给自己买几个。”魏媛递过给他一个绣着紫藤花的钱袋。

“好嘞。”这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让他饿得慌,他很感同身受地认为太子也同他一样饿得不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和太子多买了几个猪肉馅的。

“少夫人拿稳了,可别烫到,”桥羲接过纸包好的包子,再把太子单独的一份交给魏媛。

“好香……”魏媛不断感叹,“都是肉馅的?到时候再向郎君讨一个……”

赶至宫门时,桥羲出示令牌,正要驾车进入时,魏媛突然从车上下来——不过身上穿的都是侍女的衣物。

“唔……这还要走多久……就怕凉了……”魏媛低着头黑着脸,紧跟在桥羲后面。

桥羲觉得自己的腿也走酸了。

“姑娘,到了。”桥羲喘着气,转头看向魏媛。

“好,你也随我一同过去吧,你一路也很辛苦,我该向太子替你讨些赏赐的。”魏媛舒了一口气。

“不……不了,太子还有别的事托奴才去办,奴才送姑娘到这里就行了。”桥羲这时突然想到自己昨晚是易容过后才能将魏媛送到城外的,现在事情没办成,怕是太子罚他都来不及,告别魏媛之后,他紧忙赶回太子府。

魏媛在一个宫女的带领下走入御书房的大门,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廊桥,桥的两边结满了冰凌。时间竟如此漫长,魏媛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重好多,对于自己这个决定,她到底还是有些犹疑的,昨夜发生的什么事,她心里大概是知道几分,但是她所不知道的剩下几分还在等着她,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她也浑然不知。她不得不承认,她想要赌一把。

她明白此番的到来会有多重的分量,她抛下唾手可得的自由来找他,那么他多多少少会念及她的好,往后魏家也能有一段安生日子,以后他变心或不变心,都会敬重她,这样的交易并不亏。

世人皆知男婚女嫁,门当户对,而这其中又有多少利益考量,又有多少才是真心流露?她垂头叹气,罢了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被推开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又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隔开。她从衣领里取出包着包子的纸袋纸,还好,还是热的。她往里间走去,正好看见他抬起头,太子见到来人,目光灼灼,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走上前去抱住她。

她闭眼靠在他的怀里,先前的种种想法竟也被抛至九霄云外:“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可不能一直把自己饿着。”说罢她抖了抖手中的纸袋。

太子抬眸,接过她手中的纸袋,打开一开,不由得失笑:“吾妻果真贤淑聪慧,事事皆为我着想。昨夜事情太多,确实也没吃什么。”

魏媛听他这般委屈,也只好扯他的袖子,笑道:“那还不快吃,别辜负我这番好心。”

却未料太子将她带至床边,给她裹好被子,但仍觉不够,又找了件绒袍披在她身上,方才就着茶水吃饭:“这般不爱惜自己,以后可不准这样了,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魏媛点点头,靠在枕头上看他。

“等会儿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阿媛就在这里好好歇息,晚些时间我再来看阿媛。”太子一字一句地嘱咐着,她也一个劲地说好。

之前车马劳顿,耗费了不少体力,到现在才终于得以安宁,魏媛躺在床上,眼皮子不知闭了多少次,这样子过了一会儿,也慢慢睡了过去。

“昨夜裕王……是在哪里发现的?”太子的表情晦暗不明,桥羲看不清楚,又想起裕王的死因,颤声答到:“裕王……是在张侧妃的院里发现的。”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太子紧皱眉头,在殿内来回踱步。

“十个……奴才都恐吓过了,他们都不敢说出去的……”桥羲抖如筛糠,生怕脑袋瓜子下一秒就掉了。

“当时他们看见了什么?”听到桥羲这样说,太子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一再追问。

桥羲额头直冒冷汗,但也只能说实话:“奴才听当时在场的下人说……裕王打算带张侧妃离开,结果张侧妃一刀结果了裕王……张侧妃悲痛过度,没过多久就倒在了裕王身上……”

啪!太子大手一挥,器皿碎裂的声音把桥羲吓成一只汗毛直竖的猫,张瑞熙,太子的侧妃,却与太子的劲敌裕王有私情,还是在皇帝崩逝当晚被发现的,太子贵为新帝,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甩袖离开,心里暗暗感叹,这真是命啊,前脚魏媛赶到宫里陪同太子共度风雨,后脚张瑞熙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以后想要谋求更多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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