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太子来了。”
张瑞熙愣了一下,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况且最近朝堂风云莫测,太子多是宿在宫里,昨晚只是因为与太子妃大婚才宿在府里,怎还有空会来她这儿?
还没等她缕清思路,太子就进了她的寝房。
太子顶着一头的雪进来,她忙凑上去替他拨弄头上的雪花,怒斥下人照顾不周,却不料太子牢牢握住她的手:“是孤不让他们撑伞的,无须责怪。”
她又糊涂了,摸不清太子心里在想什么,便一个眼刀让房内其他人都退去,嘴笑眼不笑道:“殿下今晚可是来看阿晏?”
“孤来看的是你。”
这句话让她越发迷惑,现在其他人都不在,太子大不必在她面前做戏。
她柔声回应,正欲为太子解下厚重的绒袍,却没想到太子一把将她搂住,一个又一个深吻让她节节败退,彻底地陷入这突兀的温柔里。
他吻的节奏越发的紧了,却觉得还是不够,她情难自抑,主动覆上他的唇,眼泪如珍珠一颗颗掉下:“殿下不必如此,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瑞熙会好好做的。”
他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想起她四年前嫁入府中的时候亦是那般明媚活泼,在他的太子府里呆了四年,从最开始的浓浓情意到现在的这般疏离,他此时才发觉,他和她,本不该到这样的地步。
“是孤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瑞熙有殿下的这句话就够了。”
待张瑞熙安睡后,太子对下人多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府邸,前往皇宫。
魏媛在侍女的搀扶下到了正堂,府里其他女人都已经到了,侧妃张瑞熙最年长,但也不过十九岁,她带着魏媛一一认识了其他姑娘。
魏媛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个传说中性情狠辣的太子竟也如此不缺艳福,除了她一个正妃和张氏一个侧妃之外,还有八位未册封的侍妾,其中一个更是恃宠而骄,被太子藏在别院好好的,从来都不见人。
魏媛感叹,原来她还不是这府里脾气最差的女人。
魏媛在见到张瑞熙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何她能成为太子府里最得太子信任宠爱却毫无争议的女人。
她令人如沐春风。
她长得很舒服——这是魏媛对她的第一印象。
张瑞熙拥有极为标准的鹅蛋脸,她的皮肤并不算很白,但是很健康。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带给每个人的感觉。
魏媛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温柔和野心同时表现在脸上却毫无违和感,反而经过这样奇妙的调和,最终在她这张脸上生出了骨子里的自信和精明,那是阳光散落在她眉眼间的点点光辉,那是人人都渴望而不敢宣之于口的梦想,每个人都爱她灿烂的笑容。
她的存在,能够在当前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的阴影下,安抚每一个人焦灼如烈火的心。她的目的并不是要让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恐惧就此熄灭,而是让它牢牢守住自己应有的分寸,只待在最后的厮杀中化为最锐利的刀刃,极其准确地刺入仇敌的要害。
绵里藏针,深藏锋芒。
她才是那个太子真正需要的女人,如果连她这样的女子都不能成为未来的皇后,那真的是世间最大的遗憾。
她再看看自己,呵,青涩的姑娘家,挂在夏日枝头上的酸橄榄。
魏媛竟生了将自己未来的位子拱手让给她的冲动。可以说在某一种程度上,张瑞熙大大地降低了她身为太子正妻的负罪感,与那些只懂贤良淑德的贵门嫡女相比,不管是掌管后院女眷琐事还是在摇晃的烛光中做夫君的解语花,她都足够游刃有余。
这样的女人,才能走得长远。
思绪万般交缠,她还是难免为这个女子感到可惜,如果不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庶女身份,她应该是太子府主母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她隐约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必须有正室的胸襟与担当。”这是当初太子对未来太子妃提出的唯一要求。
她现在才知道,与其说这是太子选择自己唯一的妻的标准,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宣示。
再也没有别的人能比她更好,那个名为太子侧妃却实为太子府女主人的女人。
太子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要拿她来为张瑞熙铺路。比起一个庶女出身的女人,朝廷重臣捧在心尖尖上的唯一一个嫡女更容易让那些爱管帝王家事的文人墨客闭嘴。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张瑞熙才是能够主导一切的那一个,丈夫的爱与肯定,下人的钦佩与顺从,她全都有。
太子看重她,因为她只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存在。
那么她也不需要对太子心存多余的愧疚和不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晚上一次又一次温暖怀抱的真正含义,仅止于此就够了,她和他,本就是陌路人。只要她做好该做的,太子会好好护着她和魏家,这就够了,她要的并不多。
当她再次见到太子时,已经过了十多天,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阴云越发密集,太子晚上也多半留宿在皇宫照顾皇帝。
她眼中的光芒沉到眼底。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早与太子谈好条件。
“殿下可曾想过将来要升张侧妃为副后?”她特意撑伞在供太子出入的大门等候,看着这位未来的君王在黑夜的风雪中走向她,最终停至她的伞下。
太子看着她,没有发话。
桥羲像是在看着一桶满满的火药与一簇微溅的火星正在一寸寸靠近彼此。
“太子在我与张侧妃之间,只能选其一。”她没有犹豫。
她的伞被太子打落。
她亦昏昏沉沉地跌到雪地里,被裹在厚厚的纯白中。
太子果真和她预想的一样,发怒了。
她相当满意,数日以来总算可以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吃力地爬起来,就像是乞丐一样,为了一袋发霉的米,卑微若尘埃:“阿媛知殿下看重张侧妃,所以娶我也是权宜之计,为了张侧妃太子殿下能做到这种地步,阿媛自愧不如……”
她又一次看向这双眼睛,太子眼里的情绪如她所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待太子登上皇位,就以不贤无德为理由……废了阿媛,阿媛愿将后位让与张侧妃,成全她和太子的姻缘……只求你能保住魏家……”雪花落在她的发间,显得她愈发可怜。
太子听她一番话,沉默良久后,方才蹲下将她扶起:“你总是爱说实话,明明知道有些是我不爱听的,偏还得说。”
她的嘴唇冻得僵冷,声音颤抖地就像风中的一片孤叶:“阿媛不能骗自己,更不能骗殿下,只要是殿下要的,阿媛会为殿下尽力而为。”
“不能。”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亦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她避之不及的微妙情绪,她不能忽视它们,这样显而易见的存在再一次让她心生愧疚和不安,甚至还有曾经被她亲手掐灭的热切渴望,汹涌澎湃。
“不能什么?”她的唇吐出云雾,像极了雨后巫山的一抹朦朦胧胧的黛色。
她是明知故问。
太子这样想着,竟觉得有一点窃喜。
他捡起雪地里的伞,却递给了桥羲,一等下人退得无影无踪。
她越发的不安。
太子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唇,她能感受到他指间的温热。
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场景真是有些奇怪,太子看着自己的小小妻子被逗弄得手无足措,又忍不住取笑她。
魏媛反而越发正经,摇着头把太子带到屋子里取暖,十五岁的小姑娘膝上放着暖炉,太子亦是如此。两人就这样各自坐着,都一言不发。
魏媛发着呆,又在脑海里一遍遍捋着近日里打探来的消息。皇帝最近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裕王那边又是蠢蠢欲动,太子常常被召入宫中,与皇后一道筹谋……
突然一个吻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她抬眼看去,太子在她旁边坐下,他亦握住了她的手:“阿媛在想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太子就解开了她先前的疑问:“二者选其一,我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瑞熙与我相伴多年,如你所想,她在我心里已经是妻子,我早就离不开她。而你……”
他看着脸被冻红的她,竟像是女儿家害羞时升起的潮红,点点春色,亦是点点沦陷。
他该如何继续讲下去,其实她才是那个他一直等待却迟来的人。
“阿媛,你于我而言……是一眼即万年。”
她是他骑着枣红骏马时锦衣被低枝钩住的一刹那心动,是隐于云雾后羞红了脸的皎洁满月,亦是北国罕见的一粒小小红豆,相思悠长,还好不是此生永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