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夜航星
雨下在空无一人的露天站台,很难想象世界上竟然还存在这样破旧的火车站台。如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心房,在滴血。
这些降水疯狂地宣示着自己的到来,以时缓时急的不同频率敲响摩斯电码,撕裂天空,在本该光滑的地面上敲出了一个一个的坑洞。如果有显微镜,将坑中的水做成一个玻片标本,可能会发现一些草履虫。不重要了。
一旁的一个中年大叔口中雾气缠绕,点燃的香烟向无形的摄影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但是在雨点的袭击下显得不太明显,仿佛就要灭了。大叔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旁提供的免费报刊,看完之后还津津有味的样子。只是当他把报纸叠得整齐如没有被动过时,一滴雨水顺着报刊架前的棚顶漏洞,顺势滴了下来,正巧打湿。那儿的地上也有不少水渍了,大叔看了一眼地上,跺了跺脚。
“靠,这鬼天气!”
然后准备再取一份新的报刊,发现全部看过一遍了。旁边的钟显示,距离预计到站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这火车是妈的死路上了吗??”他一甩之前的温文尔雅温和文雅,朝着棚顶怒吼,却又吃了一口雨水,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靠!”吐了吐口水,索性不去想这些。转身看看四方站台,只有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跟自己一起等车。
“害,小伙子!”大叔开始无中生友,“瞅你这年纪,应该是第一次坐这趟火车啵?”
他嗯了一声,继续在前淋着雨。顺着头顶,发丝,耳垂,衣肩,袖子,裤腰,裤腿,鞋面,最后汇聚在草履虫的天堂。这些单细胞生物在雨干后便迎来死期,届时就没有人会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儿了。
“害,我告诉你啊!”大叔把这一声回应当成了允许他长篇大论的信号:“我这辈子,坐这儿的火车少说也有近百多次快要喽!我跟你讲,以前这块儿火车都是准时的,迟一两分钟不得了了!现在可好,说前面要搞个啥子高速铁路,要对轨道翻新,可好了——车子不准时了,车次也少了,乘客也少了——真是托那群猪的福!”
感受着这浓厚的地方口音,他其实想冷笑,但是笑不出声。大叔看他没有反应,准备问一问他的经历。就在此时,一声悠远的鸣笛,火车的梭形车身配着前方的大灯照亮了空无一人的站台,也照亮了数以百万计的雨滴。“小伙子,上车了啊快得儿!”
“嗯。”
车厢里一样的阴湿,像极了初中生物书上苔藓植物的生长环境。如果这里的墙壁上长满苔藓的话,生物老师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拍照,然后带给班上的学生看。车门还有二十秒就要关上了,他最后一次凝望这个站台,水渍在脚下逐渐聚集,这体现了水的张力。
这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微笑的人影,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大小应该只有几微米。他眼中死灰复燃,昂起头凝望着雨中出现的人。
他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跳出了车厢,然后发现,是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有点虚弱地摔倒了,翻身最后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滴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他的眼。陌生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过来拽着他的身子,拖到了棚下淋不到雨的地方。口袋中掉出身份证,上面写着三个字,赵梨花。
陌生人在下一趟火车到来时上了车,留下赵梨花先生一个人思考人生。他绝望地闭上眼,甚至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交代在这儿。体温开始上升,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是发热的症状,发烧了。
“永别了,大家。”这一个小时内他说的第二长的一句话。
“永别了,咖喱酱。”这一个小时内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视网膜上的投影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与环境战斗。但是在中枢神经系统下线的情况下,这种战斗往往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死亡。
说好的夜航星呢。这颗夜航星,在火车离开的方向默默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