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万寿节后,皇帝于慈宁宫陪太后说了很久的话,席上贪饮了几杯酒,是以离开慈宁宫回去的时候酒气还未完全散去,不过已经入了夜,风吹的有些大,一路回到养心殿,酒气已尽数散去。
皇帝于龙椅上落座,接过李玉捧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接着问道,“朕是不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人夫,亦不是一个合格的人父?”
李玉心下一惊,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思索了几秒,便答道,“皇上何出此言?您对待皇后娘娘情深义重,对待孩子们也是极尽父爱,奴才们都是看在眼里。”
皇帝拍了拍龙椅旁的扶手,“说到底,朕也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想着去弥补。”
李玉听着更加不明白,只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反常,尤其是从慈宁宫回来以后。可思来想去又实在想不明白皇上话中意,只当是他喝酒喝得尽兴,多喝了几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而已。
自从去慈宁宫一坐过后,他多多少少总是被太后“雨露均沾”的提议压着,也为了后宫能协和,再者太后提醒若是长久地专宠于一人,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儿出来。思来想去,弘历到底是不大情愿地往各宫都走走,一面提防着钮祜禄文佳和卫嬿婉,一面暗地里继续命人彻查南巡遇刺之事。
今年入夏以来,宜修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原以为进了夏天,天气暖和些,加上宫里得力的太医多照料,便会很快痊愈,可拖了好几个月,还是不见很大的成效,如懿三天两头地去宁寿宫照应着,每每问过宜修的病势也是一脸着急。
黄昏时候,弘历踩着饭点去了翊坤宫,彼时永珏和璟瑾刚刚下学回来,陪着永璟在院里玩捉迷藏,如懿在小厨房里叮嘱着准备晚膳,问他还需加些什么菜,弘历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两道她平日里喜欢的菜进去,便出来看着他们三个人玩。
不多时,如懿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弘历正拿着璟瑾画的画,坐在亭子里和她一块儿商议,父女俩的心性十分相投,又因着璟瑾是女儿家,多年来一直被他捧在心头上宠着,如懿走近,听见他赞扬道,“瑾儿的画技突飞猛进,若不多时,便能和郎世宁一同切磋。”
如懿笑了笑,坐在旁边,“皇上越发信口雌黄,璟瑾才多大,郎世宁来京中多少年了,怎么能相比?”
他拿过一沓画纸呈在她眼前,“你看看,画的是真的好。”
如懿翻看着璟瑾的画,露出笑意,“皇上如此疼爱女儿,再过几年等她嫁人了,皇上岂非要悲痛欲绝?”
弘历一听璟瑾嫁人之类的话便满心地不痛快,虽说这是必然的事情,可每每被人提起来他总是想着法子搪塞过去,如懿瞧他脸上似乎都要阴沉下去不少,便忍不住地笑。
璟瑾拉着弘历的手,贴在他的胳膊上,“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陪在阿玛和额娘身边。”
“甚好,甚好……”
如懿白了他一眼,“皇上糊涂了,璟瑾年纪小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得了,再多说一会儿,恐怕这人泪都要下来。
于是她收起心思,叫了小厨房上菜,然后又领了三个孩子进屋用膳,弘历在亭子里小坐一会儿,也跟着进屋去。
……
九月十号,重阳刚过。如懿去宁寿宫看宜修,彼时宜修正端着绣夏递进来的红枣燕窝,窝在榻上休息,如懿进门打了招呼,挪了椅子坐在姑母身边陪她说话。
待宜修喝完,看了她一会儿,拉着如懿的手,嘱咐道,“青樱,姑母打算回盛京旧宫了。”
如懿有些意外,反握着宜修的手,“姑母,您为何突然想回去,宫里侍奉不周吗?”
宜修摇头,“不是,宫里哪儿都好,只是姑母在这紫禁城里住了一辈子,从先帝登基,崩逝,如今皇帝都登基这么些年了,这些年在紫禁城已经住的太久了,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人杂,喧闹,不如在盛京清净。”
如懿点了点头,想着大约是宜修年纪大了,不喜热闹了,再者,旧宫的确清净些,更适合疗养,便欣然应了下来。
宜修走的时候,弘历携合宫来送行,姑侄二人道别了许久,如懿看着轿辇越走越远,离紫禁城越来越远,才依依不舍地收回心,回了翊坤宫。
宜修走后,甄嬛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腊月二十。
离大年还有不过十日的时间,这几个月以来,宜修一走,甄嬛立时扶持着钮祜禄氏在朝堂上重立威望,又因着前些日子钮祜禄康泰在浙江治水的功劳,这些日子来皇上面上颇给钮祜禄氏面子,一来为了安抚太后,二来为了钮祜禄氏更好地为朝廷尽忠,人前人后,总要表现出对钮祜禄文佳的重视出来 。
卫嬿婉本来有着钮祜禄文佳和她平分秋色,都不得皇上重视,这一下子对手的人得道升天,而自己依然是平平无奇,且不说这层关系,就两人之间的地位悬殊,便更加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如此一来,成日在储秀宫里文佳对卫嬿婉便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支使作贱,全然不把她当主子看待。
已经数九寒天,卫嬿婉抱着储秀宫里的几盆衣服,于冰天雪地之中只手清洗,文佳只是视若无睹。一开始的时候,有时会顾及着她是皇上的常在,害怕皇上因此责罚,可几番过来,皇上非但没怪罪于她,反而视若无睹。如此一来,储秀宫便更没她卫嬿婉的容身之地,慢慢地,连文佳身边的侍女都要时不时地欺负卫嬿婉。
……
彼时如懿正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和对面的海兰说话,两人望着外头飘飘洒洒的大雪,对视着笑了一声,海兰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马上又是新年了。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姐姐随皇上谚祖祭陵回来才没多久,姐姐还和我说你去如意馆作画的事儿呢。”
如懿抿着嘴笑,接她的话,“是啊,一年一年过得快。如今到了年下了,各宫都忙的紧,你倒清闲地很,时不时地过来陪着我叙话。”
海兰低着头笑了笑,探着手要上头摆着的水果,“我既懒得费心思打扮延禧宫和自己给外人看,又无心争宠,只想陪着姐姐说说话,便是极好的。”
二人正说着话,瞧着外头的似乎是钟粹宫的顺心,容珮领了她进来,顺心请安过后,如懿叫她起来,问道,“顺心,你怎么来了?婉贵人有事吗?”
顺心起身,躬身道,“回禀皇后娘娘,我们主儿近些日子身上不爽快,太医来瞧过,已经遇喜两个多月了,特意叫奴婢给报给皇后娘娘。”
如懿笑了笑,“这是好事啊。你回去告诉婉贵人,这几日大雪,便免了她的请安,另外,本宫会叫人多送些好的安胎补品到钟粹宫去,让她好好安胎。”
顺心道过谢后,便赶着回钟粹宫伺候。
海兰剥着手里的橘子,“婉贵人侍奉皇上多年,一直未有盛宠,如今竟也有了身孕了。”
“是啊。”如懿接过海兰递上的橘子瓣,“婉贵人从潜邸的时候就侍奉皇上,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上天眷顾她的一片痴心。”
如懿瞧着海兰眼底的担忧之色,又见她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说,“我和你 还有纯贵妃,婉贵人都是交好的,我们几个人里也就她没有孩子,如今她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好事,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靠了。”
海兰上前坐在如懿身边,握紧她的手,“姐姐是一国之母,自有神明庇佑,且皇上如此钟爱姐姐,姐姐日后一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如懿笑着点了点头,让人拿进来一盘棋和海兰面对面下棋。
宫里宫外白雪皑皑,张灯结彩,尽是一副旧年将去,新年将至的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