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过后的紫禁城,迎来期待已久的平静。
眼看已入腊月,天气也到了每年最冷的时候,因着这一年半载以来后宫都不大平和,又接连生出诸多不测,皇帝进后宫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屈指可数,每每晚上敬事房的人递牌子上去,皇上也只是皱着眉头招呼他们下去,伏在昏黄的灯盏前,迷蒙双眼。
腊月初十,钟粹宫纯妃平安诞下十阿哥,皇帝赐名永瑢,如懿和海兰,婉茵她们结伴去钟粹宫看绿筠,刚刚出生不久的永瑢被裹在小被子里,长得白胖可爱。
弘昼从外头来,进了养心殿,叫人解下身上的貂皮大衣,随着弘历一起去了内阁,刚一坐定,便有热乎乎的茶奉上来,弘昼端起茶杯掀开尝了一口,继而问道,“天寒地冻的,皇兄何事叫我入宫啊?”
弘历坐在榻的对面,看着窗外的落雪,笑了笑道,“本无什么大事,叫臣弟你过来,是皇兄我想与你商量年后南巡之事。”
“皇兄怎么问起我来了?”弘昼撇一眼,继续说,“这些事儿向来都是由皇兄自己拿定主意,再不济,后妃总还有皇兄信任的人,可以管束六宫事务的可以一同操持。”弘昼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莫非是皇兄觉得没个可心人?还是想起孝贤皇后的贤德之举了?臣弟记得,再过几日,便是孝贤皇后的忌辰了。”
弘历微微掀动嘴角,脸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何必想这么多,倒还扯到已故的孝贤皇后那里去了。逝去的终归已经逝去了,总不比留下来的好。”
弘昼自然是听出他这话外之意,补充道,“孝贤皇后是皇兄的发妻,不管怎么说到底都总有夫妻恩情在,皇兄又是顾念旧情之人,即便是皇兄日后册立新后,也比不得孝贤皇后在皇兄心里的嫡妻位置。”
弘昼状似无意的话却戳中了弘历的陈年旧忆,这话与当时人人比较如懿与孝贤皇后的言语几乎相差无几。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但话虽这么说,他现在也极力避开,但他到心里却明白得很,之所以会惹得人人议论,始作俑者从来就是他自己,也因为他,而将如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后来他时时想起,他们不知怎么的,就一步步越发地疏离,以至于后来不留情面,甚至气急时不惜指责她不如孝贤皇后。却从未想过,这一举动将如懿置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弘历的脸色有些难看,阴沉地注视着对面的弘昼,一开口就令人寒津津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昼望着窗外的一树梅花,闭口不言。
养心殿内安静异常,却能感受得到这静谧之下,连呼吸都带着些怨气的二人。
弘历沉着脸色,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清冷。这般诡秘,还不如热血沙场来得更酣畅淋漓。
弘历顺起一盏茶,正襟危坐,冷冷质问道,“之前的许多事,朕倒有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否都过于巧合。”他掀开杯盖,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顺着杯口直直倒下,浇灭了腿边的火炉。
“是不是都是你在搞鬼啊?”
“当日,朕忧心于前朝的纠葛,无暇顾及其他,但也知道你在养心殿后的御花园给如懿送白梅,但养心殿后的御花园,处处都是朕身边的人,难道你不会想到,这件事朕定然会得知吗?朕知道后,又会如何想?你自然明白朕当日为了安定前朝,重用钮祜禄一族,如懿本就因循妃的事儿心生芥蒂,你却引得她内心更添惶恐和错乱。是不是料定了朕会迫不得已,如懿又是那般的心志坚定,由此才自然而然上演了那场闹剧?”
“后来,你明知道永珏不懂前明史书,还故意当着他提起明神宗二子不睦,是想让皇贵妃心生芥蒂,还是引得皇子间兄弟不睦?朕有时候细想想,这一切看似与你毫无关联,旁人自可以以为是朕的鲁莽和皇贵妃的不识大局,但背后的始作俑者和渔翁得利的人,到底是谁?”
弘历搁下手中的茶盏,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轻轻叹了口气,“弘昼,我真的不希望是你。”
“但若这些真的与你有关,我也希望,再也没有下次。”
……
“乌拉那拉青樱,她永远是我的人。”
冬雪过后的天空,到了下午的时候竟然泛出些阳光,照得紫禁城的红墙绿瓦更加锃亮。彼时如懿叫了其他人从钟粹宫出来,望着天上的太阳光有些晃眼,但已经临近黄昏,外头又是寒气逼人,便匆匆叫了惢心回翊坤宫。
刚踏进翊坤宫门槛,如懿便瞥见宜修已经侯在殿里等她回来,如懿进门,惢心替她卸下厚重的披风,旋身退出门外,如此殿里就只剩下姑侄二人。
如懿上前薄薄行一礼,然后坐在宜修侧边的椅子上,“姑母是不是等久了?纯妃诞下十阿哥,我刚去钟粹宫看了她们母子。”
宜修抚着耳上的东珠耳坠,欢沉笑道,“无妨,我刚来不久。你刚刚痊愈,想着来看看你如何?”
如懿稍微点头,“我已经无碍了。”
宜修颔首,笑道,“那就好,新年将至,许多事情也接踵而来,再者,新年新气象,总要健健康康的才好。”她顿了一顿,继续说,“如今钮祜禄氏已经不值一提,也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这对于你我来说,皆是幸事。你和皇帝二人,也总不见和好,万事互相给个台阶下,拖的时间太长总是不好的。”
如懿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言语,宜修看着她的神情,出声劝慰,“你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们心里分明一直都记挂着彼此,可就是不肯好好放下身段来和好如初。”
“这些日子来,先前发生的事儿我也听的差不多,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事儿,是你轻视了。或许是你们当局者迷,二人都不曾在意,亦没有好好为对方思量过。”
宜修托着如懿的手,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的性子我又怎会不了解。其实啊,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明白你对于钮祜禄氏已经不在意了,在意的是皇帝对于和亲王的看法。”
如懿抬头,注视着宜修,动了动嘴唇却口不择言,末了眼底却是含着层水汽。听宜修继续说,“上回永珏回来后跟你提及和亲王故意议论明神宗二子之事,想必你的心里早已犹疑了吧。其实,打一开始,从他在养心殿后的御花园给你送白梅的时候,看似是作为宽慰,难道他会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知道这件事儿吗?还是他刚从养心殿议事出来,会不知晓前朝状况?当日你本就芥蒂循妃承宠之事,看似开解你的献梅花,更重要的将你心里的疙瘩系得更紧。你的性子倔强不肯服软,皇帝又是那般地多思多疑,你们二人的性格,和亲王亦了解的一清二楚。”
宜修稳着声线,眼中含着丝丝缕缕的透彻和算计,“倘若我告诉你,这一切包括你和皇帝之间的矛盾,都有可能是他暗中作梗的呢?”她抚着如懿的手,“你们二人啊,最是情急,也最是在意彼此,所以有时候只一味地从对方身上找不是,倒疏于考虑别人的别有用心了。”
宜修似乎是忆及自身,陷入思绪几秒,开口劝解,话里满是遗憾、心酸,还有对于面前侄女的寄托。“青樱啊,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明明都在意对方,就不该被不重要的东西破坏。你知道,这样的惺惺相惜,是姑母求了一辈子也求不来的……”
……
弘历再来翊坤宫的时候,是次日的夜晚,彼时如懿早早沐浴完回了寑殿安置,外头夜深霜浓的,自然门窗也是紧闭,所以即便是他从外头进来再小心,还是不免一阵寒风钻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弘历站在火炉旁暖暖身体,确认已经散去身上的寒意,才走过她身边,坐在床边,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开口说些什么好。
如懿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拿出一个暖和的汤婆子,塞进他的手心,然后怔怔坐在床中间,看着他的背影。
弘历心下惊喜,但不敢表露太多,只紧紧握着她递过来的汤婆子,感受着她留下的温暖。
一直到他褪掉鞋袜上床并排躺在一起,揽过如懿的腰,一收手,便让她整个人落在他的怀里。
如懿感受得到颈间痒痒的细致的吻,像花蕊掠过,惹得她心头亦是痒痒的。
他紧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开口,似是乞求,“如懿,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温柔缱绻,字字清冽,“我爱你,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每一天都是欢愉。”
如懿仰着头瞧高处闪烁的晃动的烛火。
想起他这一年半载来的讨好,想起床下藏着的一堆信件,想起每天清晨床头的红玫瑰。
想起姑母的开解和劝导。
想起他借李玉的口来告诉她他敲打告诫钮祜禄文佳和甄嬛,要保她安宁。
如懿伏在弘历胸口,声音轻缓,“我与你还有永珏,璟瑾还有永璟,哪儿都去不了。现在,除了想让你陪着我,也哪儿都不想去。”
弘历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而后抬眸望着她,眼里已经含着热泪。
他吻上她温热的唇,继而翻身而上,交织,交融,陷在彼此的温柔和爱意里。
……
天光大亮的时候,如懿还未睁开眼,探着手去摸旁边的位置,弘历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如懿睁开眼,已经清醒了大半,显得有些惊诧。
弘历把她拉进怀里,悠悠道,“是否是每天醒来都要摸摸身边有没有人,还是我不曾陪着你醒过来,这些日子习惯了旁边冰凉的床褥,今儿有些意外。”
如懿散着头发,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以后不会。只要你愿意我天天陪着你,晚上也想抱着你睡,这样你不用摸,也能心安我在身边。”
弘历摸着如懿的耳朵,想着郎世宁说话的腔腔调调,缓缓开口,“亲爱的夫人,我错了。”
如懿应着他的话,这才发觉已经天光大亮,刚想开口问他怎么还不去上朝,便听李玉被唤进殿内,弘历交代道,“你去吩咐一趟,朕身子不适,今儿的早朝便免了。”
李玉笑盈盈得应下,转身出了翊坤宫。
如懿瞧着寑殿的门再次被关上,嗔一句,“你如今越发会躲闲了。”
弘历捏捏她的脸,“温香软玉在怀,今儿当一次昏君也无妨。”旋即欺身而上,埋在如懿的颈窝,“我还计划先吃个早膳再起床……”
如懿感受到他沉腰进入的时候,恍恍惚惚明白了这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