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个时候还不到每年的九寒天,但一入了夜,外头还是冷得厉害,而这个时候,各宫早已紧锁宫门,也不再掌灯,一条长街上黑漆漆的,如懿出来的时候更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着实经受不住。
紫禁城依旧笼罩着一层雪白,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下过雪后天气刺骨地冷,时不时更有寒风呼啸而过,整件云纹栀子花的寝衣,似乎将她整个瘦小的身躯紧紧锁着,可纵是如此,这严寒,还是走遍了五脏六腑。
以至于她登上那一阶阶石梯上到城墙上时,一眼便看遍了整个紫禁城,满目皆是萧索。
好累。
如懿不由得忆起旧时她带着容珮最后一次攀上这高高城墙,只一眼就囊括了整个紫禁城的红墙绿瓦,与这红墙郑重道别。
如今孤身一人故地重游,茫茫黑夜,就着微弱的月光,似乎能看到着屋檐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半分。
每一次登上这高高城墙,一次比一次地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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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扶着桌角摸索着落座在桌子旁的檀木凳子上,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只觉刺目痛心,守在门口的李玉进退两难,额头上竟冒出层层汗水,与这严寒之色显然不太相融。
短暂的喧闹过后,翊坤宫又一次陷入一层死寂。
这死寂是由永璟的哭声打破的,弘历抬起头的时候,永璟正倚在门框上,嚎啕大哭,像是已经压抑许久,终于再忍不住,身后站着的是永珏和璟瑾,永珏抓回永璟扶在门框上的手,将小小的弟弟揽入怀里,璟瑾的脸冻的通红,隐忍着哭意。
“弟弟不哭了。”
永珏抚着永璟的头,轻声安慰。
他走过去想安抚一下年幼的孩子,可从桌角一直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竟像是跨越了多大的鸿沟,双腿像灌铅一般地沉重,以至于弘历蹲在门口的时候,还微微地喘着气息。
他很想摸一摸他们,可触碰到女儿的小手的时候璟瑾仿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弘历脑中一闪,清楚地明白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一抬眼,三人都穿着轻薄的寝衣,想是睡着听着了动静,又齐刷刷地奔着这边来,而这轻薄的寝衣,明显抵抗不过这滔天的寒冷。
璟瑾散着头发,站在门前,她的眉眼之间与如懿有许多的相似,连看向弘历的眼神里竟也带着些寒意,他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里再次被揉作一团,苦涩感阵阵袭来。
是啊,如懿也是穿着轻薄的寝衣,散着头发,与他的女儿现在的样子相差无几。
这冰天雪地之中,她又如何能熬得住?
永璟的哭声仍未停止,窝在哥哥的怀里,哽咽道,“我要额娘。”
弘历扶着门框艰难地起身,不声不响,苍凉悲怆,吩咐李玉道,“去把人找回来。”
李玉如同得到救赎,他的话音未落,便叫了翊坤宫其他的人出去找,只留了惢心和容珮两个人,把三个孩子带回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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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回到和亲王府时,天色已晚,吴扎库氏一早就等在了正殿,见他从门口进来赶忙地迎上来,替他摘下围巾,褪去浸透了寒意的外衣,又叫人递了汤婆子进来暖手,等这一切都做完,才拉着弘昼一起落座,问道,“王爷今日进宫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去寿康宫看望裕太妃了吗?”
弘昼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笑,“我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已晚,不好去打搅额娘,等再有机会再去也不迟,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回来的晚了,让你担心了。”
吴扎库氏接过婢女端上的热茶奉在他身前,“王爷客气了,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妾身准备热水,再让人伺候您沐浴。”
睡至半夜,弘昼被梦里的喧闹惊得醒来,抚着额上的汗,心口依旧是砰砰乱跳,梦里太过折磨人,让他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心力交瘁,惋惜伤情。
雍正在世的时候除了熹贵妃年幼的六阿哥,成年的皇子里也就只有弘时,弘历还有弘昼,皇子选福晋的次序也跟着长幼次序被一一安排,他庆幸于青樱逃过三阿哥的选秀,却不知他的四哥也和他一样多了一重期待。后来,听说景仁宫皇后出事,连带着青樱做不成弘历的嫡福晋时,心里既心疼她的家族遭遇,却庆幸这机会落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他的四哥却如此地钟情于她,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将她带到身边。
他便再无接近她的机会。
从那一天,前路所有种种就已经被命运安排。
后来,他的哥哥一个被废黜,一个费尽心力荣登大宝,天差地别,他还是过着与从前相差无几的日子。而青樱,虽然嫁给年少时的爱恋,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深宫牢笼。
权势与情爱,他的四哥都被上天眷顾着。
可身为皇帝的兄长,身上的重重掣肘,已然不能做那女子的一心人。
一开始的羡慕和惋惜,后来就成了嫉妒和不甘,而他知道,青樱,即使像开在紫禁城御花园里的傲骨梅花,但也仅是绽放在那牢笼之中,风雪无情摧残,再坚韧的花都要有枯败凋零的时候。
下一章宜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