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这一天,弘历亦是早早地推掉政务,还未入夜便进了翊坤宫,永珏和璟瑾下学回来,正好被如懿叫着一起吃了晚饭,等用完了晚膳,璟瑾抓过容珮呈上来的白玉霜方糕吃得津津有味时,外头的月亮早已高高挂起。
也并不奇怪,往年的二月初十头一天,弘历总会早早结束政务过来陪着如懿,二月初十这一天,恨不得要跟她整个人粘在一起,用他的话说,这叫讲究时辰,第二日晨光微曦或者日上三竿,都不算正经的二月初十,非得是这子时过去一半,二月初九跨过这个点,才是将将好的二月初十。
所以跨入二月初十的那个时间点,他吻在她的眉心,一开口如午后的微风,温柔缱绻,“新的一岁,朝朝暮暮都平安喜乐。”
如懿点点头,钟摆的声音提醒着她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年岁。
第二日一大早,弘历虽推掉了早朝,却也不让她睡个安稳觉,只支着胳膊捏她的鼻子,如懿不耐地拨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柔柔开口,“何事啊?”
弘历拥着被子起身,随即拉起如懿的胳膊,很快她就十分不情愿地坐在床上,用过早膳更衣后,便见一大群宫女鱼贯而入,如懿被围在妆台前任由他们摆弄,她瞅了一眼镜子里坐在她身后的人,嫌弃道,“搞这么正式干嘛?不过是生辰而已。”
弘历不答她的话,只耐心地等她梳妆完毕,在脂粉装点下,的确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等二人挽着手跨进如意馆的门时,郎世宁早早就等在了殿内,见到二人先是问过安,如懿半清不楚地看他,随后便被容珮带着进了内阁去换衣裳,如懿看着规规整整挂在一起的几套吉福,瞬时觉得累的慌。
容珮一面替她整理着衣服一面解释,“皇上的意思,便是让郎世宁画师为您二人留下您从娴妃,娴贵妃,皇贵妃各个时候的画像,就当做是生辰礼赠予娘娘。”
光是穿了一套吉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整理好就已经累的她出汗,想想若是一件件换过去,再顶着这番厚重等着郎世宁画像,恐怕得把她整个人累垮。
如懿扯着袖子上的珠子,心底暗暗抱怨,他倒是省事,来来回回总不过也就是那一身龙袍而已,而却要折腾她来来回回地换,真是不公平。
所以等到弘历从内阁出来,瞅一眼对面的如懿的时候,看她瘪着嘴,也就了解她属实是嫌他麻烦她。
可弘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一直扶着她坐在座位上,笑脸相迎,再加上今天本就是生辰大喜本应该高兴,她便也不计较这累不累的事儿了。
弘历和如懿二人皆正襟危坐,郎世宁画得细心,容珮和李玉守在两侧,一时间空气中也就十分凝滞,只听得到郎世宁的画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弘历撇了撇她的侧脸,离得她最近的那只手悄然伸过去覆盖在如懿手上,他小心翼翼,满心期待,却也感受到他的手落在她的手上时她剧烈地一抖,而后脸色相比刚才有些白,但面上依旧是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郎世宁笑笑,“皇上,您和皇贵妃娘娘握着手的姿势非常好。”
如懿的手上已然出了许多的汗,这汗渗透到指尖,又顺着他的手一起渗透到他的手心。弘历继续覆着她的手,开口是平和的语气,“好啊,那你就画下来,看朕与她,如何执手相看两不厌。”
两侧的容珮和李玉自然是恭敬欣慰地笑,郎世宁应下,“臣遵旨。”
如懿的指尖,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但他遮着她的手,这颤抖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感受得到。
——
“好啊,那你就画下来,看朕与皇后,如何执手相看两不厌。”
“朕可以与皇后一同入画,与你却不行,所以朕画了你的小像来哄你,没想到你说不配啊?”
“皇上命臣来此,为皇上和容贵人同入画像。”
“哦……”
————
在更换贵妃与皇贵妃的吉福时,如懿已然显得很疲累,容珮替她打理着,一边柔声安慰她,可容珮大约不明白,她其实不单单是身上累。
好在郎世宁只描摹完了脸部和身上的轮廓,因着要完成这几幅画像还需一些时日,便留了李玉和惢心两个人,穿着吉福留在如意馆陪着郎世宁作画。
等回到翊坤宫,已经正午当头。
小厨房忙了一整个上午,等二人净手过后坐到桌前,满满一桌子都是如懿喜欢的菜品,另外添了两碗长寿面,弘历端起来拿筷子搅一搅,微微示意:“生辰大喜,吃碗长寿面,长长寿寿的啊。”
如懿点头应下。
除了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不余其他。
弘历也注意到如懿不太高兴的样子,从在如意馆作画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哪怕是温柔至极,总能变成一根刺,来来回回地扎在她心口,鲜血淋漓,疼痛难耐。
可她那日说她不想做皇后,不想困在这万人之巅,困在这枷锁牢笼,他便应了她。这一世,他不能要求她处处为了他牺牲自己,总归是他欠她太多。
所以那夜思来想去,他想出这个法子,同入画像,既是弥补了这块缺口以求圆满,同时也让她明白,她不用做皇后了,不用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如懿自然是明白他这一层的意思,可同入画像是甜蜜美好,想起自己亲手裁剪掉画像便是凄凉苦楚,重来一世,对于许多的事情,反倒有了更多的顾虑,怕不能顺顺当当地走过去,怕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也不止一次想起上辈子她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以后,留下那半张只余他的画像,冰冷地躺在枯死的绿梅旁边,后来他准备好了火炉,拿起那半边想一起烧了,可准备了半天,还是没下得去手。
彼时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洒进殿内,午睡过后,弘历吻去如懿眼角的湿润,揽着她的腰,“我只是想让你放心,你不必顾虑要负担重重掣肘,不做皇后就不做,以后我和你每个时期的画像,你都得仔细留着,最好是挂在这翊坤宫殿内。”
如懿楠楠开口,“那可不一定,数量多也是没用,要是不留,也同样的一张都不留。”
弘历心一惊,不由地收紧抱着她的手,而后舒了舒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如懿笑笑,偏着头看空气中阳光下飘飘扬扬的小颗粒。
弘历凑上去,转过如懿的身体,紧张地看了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今天见到郎世宁我才想起来,我问过他在他们西洋男子对心爱的女子是怎样称呼?”
如懿眨着眼睛,“怎么称呼?”
弘历思考着开口,慢慢讲出,“嗯……亲爱的夫人,生日快乐。”
第一次说这样西洋的话,像郎世宁讲中原文字时的奇怪音调,他竟是也带了些别扭的音调。
惹得如懿开口大笑。
弘历觉得绕口,一时又无从解释,索性便托着如懿的后脑勺堵上她大笑的嘴。
这一世的弘历有很多时候较上一世来说,有时候完全就像是两个人,不再让她时时刻刻屈服于他的掣肘和私心,反过来,许多时候都顾虑她的心意。
罢了,前路漫漫,他们总还是想一直携手走下去。
夜里,弘历压在她身上激烈地起伏,如懿紧扣着他的手,同样地迎合他的一举一动。自她身体状况好转以来,被他压制了许久的欲望一股脑儿地抛到她身上,夜夜相比之前更持久热烈。这样静谧情浓的岁月里,她自然是肯多纵着他一些。
等到她一身轻,已是寅时,弘历将气喘的人圈进怀里,替她拂去额上的汗。如懿脑中一闪,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软软开口问,“娴妃时期之前的画呢?”
弘历笑笑,眉梢眼角皆是爱意,“你终于想起来了啊?不过这个不能给郎世宁画,得我亲自来,等画好了拿给你。”
他捏捏她的脸,补充道,“老规矩,我的那部分由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