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说再黑暗的世道也有善人。”
那人的脸上晦暗不明,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静默中响起。
乳白色的烟云慢腾地他手上从那支细长雕花的烟杆里冒出,一簇簇的,又消失在屋子里的空气中。
端坐的对面的玄袍少年盯着缭绕的烟云,有些出神。
微弱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棂,不经意般打在那人的脸上。
眉郁齐青,眼梢微挑,眼角的泪痣如画龙点晴般点缀在那张妖孽的脸上。周身烟云浩渺更衬得如画中走出。
少年一时痴了,有些愣愣地看出了神,他想:
这便是仙了吧。
“小公子,回去转告你兄长,这青山仍是那个青山。人,却不再是故人了。”
那玄袍少年被这声喊回来神,似方才想起自己带着任务而来。心中一急,脱口而出:“沈先生,当年之事令兄长愧恨难当,常告诫吾等弟妹误负真心相待之人,兄长平日里光明磊落,从未亏欠他人一分一毫。念此,沈先生怕是兄长唯一错负的真心之人了。”
少年顿了顿,又说:“现在来求先生入这深宫朝堂,非兄长一己之私,是为了吾等这些弟妹不受饥寒之苦,为了这门庭冷落的谢家,更是为了水深火热的天下百姓啊。”
闻言,被唤作沈先生的男子握着烟杆的手颤了一下,很短很短的一下。
……真心之人吗……
沈昭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和八年前的那人如出一辙的脸,心中被深深埋藏的物事狠狠一动。
谢清桀当真选一个好说客。
紧张等待的谢清明只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又像只过了一刹那。
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看见那张薄薄的唇微启,
“小公子,劳烦带路吧。”
(2)市井的早茶店
“诶听说了吗?昨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怎么了?”
“就是朝野中那位被大人们称作祸水的沈首辅,本来是要被谋逆之罪问斩的!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挟持了圣上的亲弟弟明王,在御林军手下全身而退了。”
“这话可不能乱讲啊,你想官府的人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吗?我们这样的老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哪还有闲心管头顶的的人啊真是!”
就在不远处的位子上,蒙着黑纱谢清明眉头一皱,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沈昭:“先生,兄长他……”
谁知沈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草芥何能非议巨树,公子慎言。”
谢清明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是了,他们现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再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只是人人喊打的通缉犯…
谢清明暗中握紧了拳头,用余光偷偷看向对面的沈昭。
便是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轻飘飘地放下那些所谓荣华富贵,让那些在兵士面前阴忍狠辣不动如山的手段,说什么也使不出来了。
像是囚犯被戴上了一副铁铐,为那刀俎鱼肉,半点都不由得自己控制。
沈昭似乎在出神,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摩挲着桌上的茶碗,原本夺人心魂的眼眸中蒙上一层阴霾。
是……在想兄长吗……
谢清明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心中涌上了莫名的酸楚。
哪怕和兄长有一张千般相似的脸…恐怕在他心里亦不及兄长万分之一吧…
…他终究是比不上谢清桀。
(3)广明殿内
“皇上,您当真想好了?”
“想好啦—”那华服男子挥了挥袖,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又何尝不知弟弟的心思呢?可这都像浓苦辛辣的陈年烈酒,甚至没尝上一口,光是闻到味道便呛的他一丝一毫也说不出口。
“有时,真相才最为不堪,不是吗?”那男子突然笑了一声。“如此,孤宁愿他永远活在梦里。”
“毕竟,本就是孤先负了他……”
“劳烦等下道长动手时,干净利落些。”
男子修长的手指抚过面前明灿厚重的案几,抚过那象征着无上权术的玉印。缓缓坐上了那张华贵无媲的椅子。
这千年孤鸾百毒不克之命,我担了。”
他放弃了那独属于帝王的自称,就像放弃心中的一切牵挂。
在殿下俯跪的道长,心中一动。他一时无法压抑心中的冲动,快速抬头看了一眼那坐在四海之内最高处的人。
他仍是那副端正威严的样子,依旧是统御四海的帝王,拥有一切。
却是永远的孤家寡人。
(4)
沈昭作了场春秋大梦。
梦中人稔熟,他轻轻拂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珠,笑了笑。
“阿昭,在黑暗的世道也有善人。”
画面一张张的切着…
亲手为自己绾起发丝,用小楷一遍遍写着自己的名字,第一次生涩的亲吻,第一次共度的云雨……
桀约三年,京城忘川楼字一号房见一尸,尸臭腐,去死盖有半月,逆旅主人嫌气,污其风水。投之野,禽兽分食其身,豺狼舐骨。
—《约年野史》
“他没有告诉我,善人也许不止一张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