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奇妙的生物,方才他們才像剛經歷過生死存亡的追逐,現在兩人吃起晚餐倒像是互不相干的人了。
沄不知是刻意還是真的大條,他並沒有對於剛才有點脫序的行為進行更深入的深想,他只把那當成調劑身心的小插曲,背後目的是什麼、或者到底有沒有所謂目的,他並不曉得要管,也不想去管。
他要煩心的事已經夠多了,為了讓他自己好過一點,乾脆什麼都當作看不見好了,所以總體而言,沄還算是裝傻的吧。
彌倒是進到自己的世界裡去了,可是他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對於這方面的事情他並不擅長,對要放感情的事情,他沒個底,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蠻幹下去,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人總是會成長,比起他年輕的狂傲不羈,他現在更顯成熟內斂,時間讓他懂什麼叫謙虛,但他的愛情太唯一,在這方面他只是個無毛小子而已。
這頓餐就在他們一如以往的沉默下結束了,這整餐下來的沉默其實讓彌感到煩躁,可是面對看來與以往無異的沄,他根本不知該如何開口,也就默許了彼此的沉寂。
沄解決完晚餐,對於餐桌上的詭異氣氛不多加留戀、也沒什麼好留戀的,說了句我吃飽了,他便進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與世隔絕,或者,單純與彌隔絕。
看著緊閉的房門,彌不僅一次的想,他對沄根本沒有所謂了解。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麼了解,每一次當他想要開口探詢時,他咽喉就像被什麼東西扼住,最後他又閉上了嘴。
他把那個東西取名叫罪惡感。
他自己認為,他沒有資格去過問關於沄的事情,也沒有資格去限制沄任何事情,因為他已經把對方的一輩子給限制在他身邊了,限制在一個心不在身體裡面的人身邊。
彌或多或少,在沄面前總會無意識的將態度放軟,而且是從一開始的相處就存在的,而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如果他察覺了他也會把他這樣的舉動歸列在對於沄的虧欠裡面。
因為他目前找不到其他理由,也不知道有其他理由可以歸化進去。
因為他把那個其他理由全給神殿三主之一的翼了。
可他從沒想過,沒有理解的關心在沄看來就只是溫柔的同情,而那種東西傷害沄傷的最深。
不加理解,只有橫衝直撞,撞的沄私心裂肺。
他們都不確定,在這件事情上,到底有多少是他們的錯。
面對這扇於他而言有如千斤重的門,彌躊躇了許久,還是將伸出的手放下了,-----然後他背著門板,很深很深很深的嘆了一口氣,摀著額頭沿著門坐了下來,沒有理由進入他房間的每一次彌都這樣坐在那裡。
彷彿在等待裡面的人哪一天不經意推開門,然後用著他不會認錯的聲音喚他:「彌,原來你也在這裡。」
那麼他會,很想、很想、很想、真的很想回他──
「……今晚月色很美…」
可是沄不會開門,彌也不會說出口。
彌出門上班的時間比起沄要更加不確定,所以沄通常都是自己出門,雖然在同一家公司見面的時間也很少,因為彌會不斷在辦公室和會議室間來回,然後爆走發火。
只是最近,翼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
看著在收東西的彌,在中午走進辦公室的翼有點疑惑:「彌?你要下班了?還是你要去哪?」
「看沄。」
對於不多話的友人冰冷的啟唇,翼理解的點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麼說道:「可是我剛剛看見沄走出公司了。」
看見沒什麼能驚動到的友人瞬間動作的停擺,翼覺得異常的微妙,與對方視線相撞,彌眼中的尋求解釋讓翼繼續開口:
「嗯……大概十五分鐘前,我看到沄出公司了,沄沒看見我,也沒打招呼。」
「他應該是去吃午餐。」
「他通常會在公司裡面吃午餐。」翼繼續覺得微妙,因為他覺得彌好像有那麼一點……頹喪。
「外面做的東西合他的胃嗎?」彌瞥了一眼把資料放在他桌上的翼,開口繼續說,然後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應該沒事,因為沄是和他國中同學去吃的。那個,瞳?」
翼說出口後,他覺得整間辦公室的氣氛都變了,然後翼好像突然懂了什麼,因為這個懂了什麼反而讓他心情更加微妙了。
微妙之間還參雜了一點擔心,雖然這樣的彌讓翼感到有趣,可是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代表了彌的浮躁,或許彌和沄之間發生了什麼,或者是彌單方面的想改變什麼,總而言之,目前看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嗯,彌,我想沄悶了大半天,也是想和朋友聊聊天的啦。」翼溫和的、柔柔的笑著說。
看見翼的笑容,彌旋即放鬆了下來。他知道,翼在擔心他,然後在安撫他,這是他們長年的默契。
「翼,手機借我。」不明所以,翼還是把手機遞給對方。
「怎麼了?」從他的角度看不見彌要做的事,翼很自然地發出疑問。
「把沄寄給你的照片刪掉。」
「欸?啊、哈哈哈……你什麼時候那麼精明了?」
「我一直都很精明。」彌笑了,漂亮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彌總覺得,翼的笑容有成千上百種姿態,溫潤的君子、親切的兄長、真誠的知音,不論哪一種,翼的笑都對他有影響力。
在他們兩人的相處中,被安撫者和安撫者的腳色總是不斷在替換,一方的擔憂會被另一個人快速的化解,因為那是他們長年的默契。
不需要開口就能夠理解對方的眼神,待在對方身邊非常的自然,他什麼都不必說,因為信任所以很輕鬆。
彌想,他就是因為這樣而欣賞翼的,而這樣的欣賞進階的形成了愛戀,很簡單的事情,很理所當然的事,就像翼在他身邊一樣理應如此。那是他們長年的默契。
所以有時彌也很疑惑,為什麼他和翼沒有在一起?
「走吧,吃飯。」翼拍了他的肩膀,微笑著轉身了,也沒看彌同不同意,因為這是他們長年的默契。
看著對方的背影,他只能想:為什麼他和他愛的人沒有在一起?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沄摀住自己的心臟。
「沄?你還好嗎?」看著突然之間有些踉蹌的多年好友,瞳伸手扶住他,沄的瀏海蓋住他的臉,然後他抬起呆滯的臉隨後緩緩站好,回頭看著有著一段距離的辦公大樓。
他的手還摀著心臟,然後他苦笑起來:「嗯,我很好。」
他看著多年好友擔憂的臉,他突然想:為什麼他會和不愛他的人在一起?
在同一個城市的他們,像是要刨挖自己心臟一般地質問著自己。
為什麼他會和他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