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拿床邊放的藥罐,輕輕旋起蓋子將幾顆藥丸倒了出來,靜靜的躺在掌心上的白色藥丸讓沄瞇起了眼。微微垂下的髮絲成了陰影擋住他的表情,彌走進沄的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像,讓他幾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
彌冷冽的語氣中甚至聽不出一絲溫柔,沄縮瑟了肩膀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握起了手掌,又彷彿感到這動作有多不適合似的僵硬的、機械的慢慢放鬆身體。
「啊……嗯……大概就是、那樣吧。」
「什麼東西,說清楚。」 彌有些焦急的坐在他身旁,沄扭著頭僵硬的看著彌的膝蓋,就是不敢直視他。
這讓彌多了一絲不耐,但相比之下,焦急倒是多佔了很多成
他揉了揉太陽穴,放緩語調道:「沄,你胃很差,只要有一點不適就要跟我說,如果覺得太油我會馬上帶你回來,不用……」 彌頓了頓,往下說道:「……覺得對不起或不好,之類的。」
難得多話的彌對他說了一堆,只是想告訴沄不要勉強自己,沄想了想才猶豫的直視彌那雙銳利的眼神,隨即又像受到什麼刺激似的撇開了:「我知道,只是……自從颯調走,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吃的……很、開心……沒有不舒服、是、回來的時候……」
感到很難受而已。
不是胃的問題,從來都不是。
沄對身邊那個帶著過於鮮明的男性氣息的人有著屬於本能的抗拒。太近了、再這麼下去就是萬劫不復,所以沄吞下了手中的藥丸後草草說了一句累了就結束了對話。彌也無意再說什麼就此離開他的房間,沄不知道的是坐回電腦桌後的彌陷入自我的譴責中。
他明明有吩咐過所有料理做的輕淡一點的,果然對沄的胃負荷還是太大了吧?
而彌也不知道沄也陷入了自我的責難裡。
真是不想掃了那些那麼溫柔的人的興,現在又被自己搞砸了,藥什麼的硬撐一下也可以不吃,反正明天不上班就算真的失眠也不會影響到的。
如果自己不靠安眠藥就可以睡的安穩的話就不會影響到他們了。
如果自己可以坦承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胃病就好了。
如果……
沄感到胃部一陣噁心的翻騰,胃酸就沿著食道爬了上來,喉間滾燙的痛處逼的雙眼泛出了水光,一手摀著自己的嘴,一瞬間沄感到強烈的無助感和失望,而他什麼事都做不了。
「───對不起……」 就那麼一聲咿嗚從指縫間溜了出來,迴盪在被黑暗完全包覆的房間裡。
於是他又想道:與其道歉,當初不要做那麼損人利己的事情就好了啊? 自己真的是太過偽善了。
沄以一種類似於撕扯自己靈魂的姿勢緊緊摟抱著自己的雙肩,整顆頭埋進了自己的雙膝間,就著這個姿勢,沄沉沉的昏了過去。
「沄,你今天有空,我帶你去醫院?」
「咦噎、欸、我沒脆弱到那種程度啊彌……」 看見彌不慎贊同的眼神,沄裝作沒看見的繞開了這個話題,後來連彌出門了沄也待在房裡沒有出個聲音,反正這也是他們兩個人生活中常見的事情。
他們的生活交集的太多,纏繞的太少。
沄就這麼翻著書過了一整個上午,昏昏沉沉中手機的震動驚醒了整室的寂靜,沄恍惚了一陣子才掀開看簡訊,看著看著,一種接近崩潰的情感又充斥著全身。
寄件者:彌
內容:去做飯吃,食譜在桌上。不舒服打給我。
──啊,真幸福。
這個男人給她的關愛都是發自內心的,他細心的注意著沄生活中很多連她自己都沒注意的細節,話很少,但都很真。他給她的呵護是真的很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是伴侶,他當初就答應會照顧他一生,只要他能給的她就會毫不猶豫的付出。
──但是,好痛苦。
我要的愛呢?
你給不起啊。
──為什麼呢?
──我愛你是因為你愛著那個人的眼神啊?
──為什麼不是我呢?
──為什麼愛的不是我呢?
沄覺得她又要喘不過氣了,她像一隻在岸上頻死的魚將嘴一開一合,像吸不到空氣一樣伸長頸脖,她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嘴,不讓呼之欲出的哀嚎就那麼突破,沄覺得自己太過卑劣悲哀了。
明明只要提出離婚那個人一定會尊重自己的。
明明只要搞懂來龍去脈那個人一定不會怪罪自己的。
明明只要不答應結婚那人如今就可能不抱遺憾的和那人相處的。
一切錯的源頭都在自己,但卻不想去改正。
一旦改正了,就什麼也……
她的胸口緊的發疼,沄開始感到慌亂無助,她很急躁不安,心臟跳的飛快,呼吸也都不順暢,她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就越覺得煩躁,她開始感到痛苦悲哀,但卻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
「又吃藥? 不是最近比較好了嗎? 是今天吃了什麼不舒服?」
彌那麼深愛著的翼和颯在一起很好,過的很好,彌也覺得很好,只要翼好,他就覺得很好。
──彌真的覺得很好嗎?
沄一直想確認這一點。
──如果他一點也不好怎麼辦?
那深愛著彌的沄怎麼辦?
──不舒服打給我。
沄沒頭沒腦的想到了這句話。如果胃很不舒服的話打給我。
沄撥了電話。
「……炁?」 沄只是喚了這麼一句。
「……我去載你?」 對方像了然的回了一句,隨後又說道:「待著,哪也別去。」
沄終於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她的胃一點也不會不舒服,所以他不能打電話給她,她連聽到他的聲音的權力都沒有,他只是個騙子。
她騙了彌、騙了翼、甚至騙了自己,毫不猶豫的。
她的胃才沒有什麼問題,他只是用這個藉口掩蓋她吃藥的真實情況。
沄有過相當嚴重的憂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