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天空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空旷而宁静的走廊上,安静得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末的手扶着手术室的门,伸出的脚艰难地未曾迈出一步。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她进不了手术室。
不管她怎么努力,只要迈进这个密不透风的手术室,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那些恐惧便肆意地塞进她的脑海里。
那是她第一次进手术室,也是最后一次。
作为医院的实习医生,20岁的那年,她还是刘教授最得意的门生。
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她都算得上那一届的佼佼者。
因此,刘教授破例让她参加一场手术。
虽然她只是助手,可刘教授却是让她当了主力,自己在一旁告诉她怎么做。
隔着橡皮手套,她也能感受到浓稠的血。
那血腥味隔着口罩扑鼻而来。
当手术到一半的时候,林末陷入了困境,她瞥了眼刘教授。
肿瘤的位置移动了,刚好在动脉血管的位置。这个地方无法切割。
最后的结果是,进行缝合。
缝合部分刘教授全权交给了林末。
林末刚开始还是比较顺畅的,只是心里一直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可能是第一次手术的缘故,她宽慰自己熟能生巧。
为了让自己能静下来,她随口问帮手的护士:“病人叫什么名字?”
“黄娟。”
林末愣了愣,手里的工作没有停:“和我外婆一样的名字呢。”
她继续手里的活时,又觉得不对。
她明明听教授说过,生病的女人六十五岁,高血压。
和她外婆一样。
她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一把拽开了病人脸上的头罩,露出她外婆的面容来。
她慌了,手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护士在催她,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下意识就把手里的工具给扔了。
那一刻,她真的慌了,她跌坐在地上,一点医生的样子也没有。
即使最后刘教授应急处理,可是由于林末耽搁的那一分钟,外婆就这么永远离开了她。
她辜负了刘教授,也辜负了外婆。
最后刘教授的那一句“手术失败”好似也给她判了刑一样,让她永远也无法再走进手术室。
外婆是她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最后一个。
不过一门之隔。
林末的手心有些出汗了。
由于紧张,她的牙紧紧咬住嘴唇,终于艰难地迈出了一步,两步……
“如果你害怕,就握着我的手,我会陪着你。”
如清风拂过的浅浅低吟,响在她的耳畔。
大脑一阵抽搐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剥离开来,却又覆上了厚重的纱,让她怎么也看不清那双拉着她的手。
低沉的声音飘荡入耳,可是她却又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只能听到他模糊不清,却又异常令她安心的低喃。
她一步步往里头走去,额头都冒了汗,还是不行。她做不到!
“林末,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谁的声音?
你是谁?
她发不出声,只能在心里呼唤。
可是无人应她。
林末大脑混沌一片,如无依无靠,飘零的树叶缓缓落下。
她靠在墙边,蹲了下去,头埋在双膝,心里那股莫名的悲恸再一次涌现出来,她觉得她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她总是在做梦,总是感觉有人对她说话。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末末?”
林末抬起头来,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裴写意。
裴写意打量着她,见她湿红的眼眶,不禁狐疑问:“你……你怎么了?”
林末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角,起身,故作安然无恙。
她轻描淡写:“灯光刺眼。”
“……”
林末从后门走到了石子小径上。
夜色撩人,只有零零散散,微弱得可怜的路灯陪着她。
寂静的夜晚,偏僻的小道,适合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天气。
林末真的有在考虑,要是她不能进手术室,能转行干什么了。
天因为雾霾灰蒙蒙的,高耸入云的大厦被掩埋得看不到顶。
警报器突然响了,原本放置在独立玻璃窗里头的东西丢失了。
一群人开始了地毯式搜索,紧贴着墙而站的穿着黑色卫衣,带着鸭舌帽的人手里紧紧捧着不过手掌大小,像螺旋般的东西。
他瞥了眼渐渐远去的人群,终于探出头。可是他才挪一步,就察觉到瞄准额头的红外线。
紧接着迈入眼睑的是一个个头颇高的男人。他西装革履,拿着手指长的钢笔,对着面前的人,撞上那人的目光,两人互不相让。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把东西给我。”
穿着卫衣的人紧盯着他,倔强说道:“郭韫,我必须回去。”
郭韫似乎并不想伤害他:“回去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回去过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卫衣人似乎有些执着:“即使改变不了什么,至少让我去看看他!”
郭韫见好言相劝无用,直接去抢。
他一踢,又一拉,卫衣人被他撂倒在地,怀里却紧紧抱着那螺旋般的东西,甚至虚弱地咳了咳。
郭韫愣了愣,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纳闷:“你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了?你再一意孤行的话,你会消失的!”
卫衣人仰着脑袋看他,几乎是恳求:“郭韫,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
“不行。调查员已经查到这里来了,到时候你就会被终身监禁,甚至沦为试验品的。”
“我求你了!”
郭韫没有应他,蹲下去要把人扶起来时,面前的人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又一次消失了。
十月的夜晚,不冷不热,可是晚风拂过,还带着一丝清凉。
林末把手放进白大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她突然听得一旁草丛里的稀疏声。
她顿了顿脚步,警惕问:“谁?”
半天,从草丛里走出一个蓝白条纹相间的男人。
那个男人,昨天她见过的。
精神科的病人,据说有间歇性的暴躁症。
对上男人直勾勾的打量,林末不由得背后一凉,往后退了一步。男人却是敏捷地抓住林末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林末慌张地要大叫一声,楚亦辰慌张着解释:“林末,末末,不要喊,是我,我是楚亦辰啊。”
林末狐疑地挣脱他,楚亦辰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林末往后又退了一步,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又听得他道:“我们一起喝过酒,一起进过警局,你不记得了?三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揍了一顿。第二次,你又揍了我。第三次,我们还闹到警察局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楚亦辰还在期待地望着她,林末却是皱着眉头,半信半疑。
听到最后,林末觉得他是在信口雌黄。
她还是深信,他们不可能认识。
她怎么相信一个精神病说的话?
楚亦辰此刻已经有些焦灼了。
林末看到一旁地上的篮子,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
楚亦辰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拉着她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好吗?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一个精神病不够,再来一个?
算了吧,她可不想去。
林末想也没想一把把他的手推开,道:“我不可能去。”
林末话完,眼看着微弱的灯光下,他眸光一暗,闷闷道:“为什么?”
听得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两个护士跑过来拉住楚亦辰,朝林末再一次道歉。
林末看着楚亦辰那可怜兮兮的眼眸,一抹愧疚涌上心头。
眼看着楚亦辰被带走时,那双灵动而可怜的眼还直盯着她,带着期许。
杨姗姗从住院部溜出来,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之际,眼尖地看到了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六年前的匆匆一瞥,即使她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却早就把他刻在了记忆里。
在从来没有恋爱过的杨姗姗心里,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就是她的初恋。
她甚至还偷偷去查过监控,可是她查不到他的踪迹。
她去问过裴写意,去问过很多医院的同事,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同组的还笑话她春心萌动,是不是最近迷上了那部电视,人格分裂了。
还有那滩令她失神的血迹,不知道谁收拾干净了。
总之没有人相信她。
六年过去了,她没有再遇见他。
可是他的模样却在她心上生根发芽,即使杨姗姗没见过他的模样。
她总觉得拥有那样一双深邃魅惑的眼睛的人,会有一张迷人的面孔。
此刻,她疲懒地动了动身子,看到男人时,她兴奋地跑了过去,挡住了男人的视线,面色绯红,喊了一声:“喂!”
黑色卫衣的男人面前的视线如数被挡去,瞥了眼杨姗姗。
杨姗姗见他注意到自己了,难得害羞地红了脸:“你好,好久……好久不见了,我是杨姗姗。”
男人并没有打算理会她,转身要走,杨姗姗急忙拽着他的胳膊,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
撞上杨姗姗固执的眼眸,男人才想侧着身子离开。
杨姗姗拦住他,威胁道:“你要是不告诉我名字,就休想走,我会大喊大叫的。”
男人眉头一皱,杨姗姗突然灵机一动,喊道:“来人啊,这里有……”
“广白。”
男人吓了一跳,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广白?”
杨姗姗念了一声,又问:“那你姓什么?”
“……”
男人无语道:“我姓李,李广白。”
男人说罢,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回来,准备离开。
可是杨姗姗又一次拦住了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住哪?然后把你的电话告诉我?”
“……”
面对屡屡得寸进尺的女人,李广白不想再理她。杨姗姗生怕他又跑了,拉着他的手腕紧了紧。
男人微微蹙眉,身体不禁僵了僵,即使医术并不怎么高明的杨姗姗也察觉到他的怪异,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男人把胳膊从女人手里拽了出来。
杨姗姗却是又一次顽固地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前带,还念叨着:“受伤了就得包扎啊,我是医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留疤的。”
“……”
男人无奈之际,声音低哑地不像话:“知道了,我自己走。”
杨姗姗注意到自己挽着一个陌生男人,一面担心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一面又懊悔自己太过不矜持,放下了他的胳膊,交代道:“那你可不能乱跑。”
“……”
两人一前一后,杨姗姗会偷偷瞥一眼他,直到她看到门口的裴写意,打了个招呼,准备介绍李广白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杨姗姗咬牙切齿,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紧紧抓住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相信。
可是,她还能见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