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个画面,我才突然惊觉沈月沉这句话可能是认真的。
那眼神里三分阳春光色,一分桃花逐水是予我,而二分荡尽数十年来纷繁缠绕遮住目光的尘埃,透出一点那个年纪里难得一现的坚毅来。
只可惜当年没看出来。
被那的三分之一的桃花一叶障目。
一、
乙巳年春,三月二十一日夜,长穹山北疏峰脚别院。
新生儿的啼哭声撕碎沉黯的夜幕,灰蒙蒙的月光微微闪烁,仿佛被搅扰了安眠。
别院的木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忙神色各异,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丛薄云上趴着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哎,这孩子,当真是老祖转世?”其中一个圆成了一个球的人影掏出同样圆润肥美的胳膊肘捅了捅另一个,“这咋滴不跟老祖一个姓咧?”
见对方不回答,圆人影干脆直接上手薅了对方的胡子。
胡子当即炸毛,一把扣住圆人影的脑袋往下压,力气之大差点把连人带自个儿都扔到了云下。
出完了恶气的胡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悠悠接道:“还不是跟了人姑娘呗。啧,老祖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哎哎你这话咋么说滴?我老祖那可是年少有为天赋异禀无所不能咋么能叫什么德行唔唔……”
胡子一回生二回熟,不急不慌地把圆人影刚抬起的头又摁倒在云上:“不过,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祖从前种下的因,如今也只能由他来再解一次了。”
圆人影不屈不挠地抬起头,他并没那么记仇,而是秉承着求知若渴的精神首先抛出了自己的小疑问:“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滴转世姓啥子这……这也能改?”
“ 就如同你刚刚说的,凭老祖的无所不能,只要他想,怎么就做不到?不过这一般人倒还真是想不到……唔,有人来了,该回去啦……”
二、
十六年后,辛酉年夏,长穹山聿瞰峰。
此时,距离沈月沉被揍地趴在床上起不来已经两个月有余,昨天这个傻子终于能站起来了。
我喜极而泣。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这两个月没了跟沈月沉的日常斗嘴,我可真是无聊得都快吐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些人说得出来哪里都贱,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就冲这个,我决定这段时间对沈月沉稍微多宽容那么一点,至于时间长短嘛,看他表现。
我一边为自己的宽宏大量的气度而深深地感动着,一边估摸着这会儿沈月沉差不多该醒了,提溜着一盒刚从食堂偷渡出来的新鲜糕点翻窗进了他屋里。
果不其然,我灵巧落地的时候,沈月沉正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略靠着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边听到了声音非常自然地就开始怼我:“有门不进非踩窗户,你什么物种?”
看吧,有些人啊,他就是贱得无可替代。
我正要回怼,却听他微微叹息一声。那声音把少年正逐渐脱开青涩的声线无限放大,一时间好像实体化成了一丝一缕的形态从心口温柔划过,那臆想中仿佛真实可感的触觉把一些平日或有意或无意忽略的不争事实,猝不及防地拍在人脸上。
沈月沉悠悠然转过身来,我发现自己此刻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好看。他穿白衣不是像阁主老头那种纵然仙风道骨、倒底少了几分人气的出离世外,而是温和灵动的,像三月的春草池塘。
说实话,被揍了以后,他周身那一股不讨喜的冷厉锋芒淡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可亲多了。
然而事实证明,沈月沉能可亲的时候也就那么几个错乱的瞬间而已。
下一瞬他微微俯身过来,目光清透,唇角微扬。
他说:“阿情,我们跑吧,就现在。”
我:……啊?
“离开长穹山,去下面的人间界。”
我:哈?
这厮怕不是忘了自个儿才站起来吧又要搞事?
我还以为这两个月的卧床不起能让某些人的思想稍微安生一点儿。
我错了。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簇火苗,沈月沉那簇上面一定熊熊燃烧着搞事情三个大字。
刻在神魂之上,不死不灭。
刚刚是哪个傻逼说打算最近先对他好一点的,怕是出门的时候脑子被鸟屎砸了。
我气得一把扔下手中的食盒夺门而出,临走前还不忘把里边一半的糕点都扒拉出来带走了。
气鼓鼓地啃着糕点走出门外的时候,一只鸟如约飞过,长啸一声临幸了我的脑袋。
这人就***不值得被宽容。
这是我那天得出的结论。
三、
那天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有关离开的话题。
在当时,包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始终执着于说要离开生养他、并且能继续供养他一世的故地。
而且他所说的离开,并非是师妹师妹们时常向往的那种翘了日课下山溜达一圈还回来吃饭的离开,而是真的走了就不再回来。虽然我没问,但是我知道。
或许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或许我也是。
那天我要是跟他走就好了。
四、
直到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个画面,我才突然惊觉沈月沉那句话可能是认真的。
那眼神里三分阳春光色,一分桃花逐水是予我,而二分荡尽数十年来纷繁缠绕遮住目光的尘埃,透出一点那个年纪里难得一现的坚毅来。
只可惜当年没看出来。
被那的三分之一的桃花一叶障目。